第132章

  最后还是江骞心疼孟绪初,见他只捧着一碗粥喝来喝去太可怜,本来就瘦得像颗小白菜,这么下去更要瘦得连菜叶子都不剩,趁王阿姨不注意,悄悄咪咪喂他吃了两颗水饺。
  孟阔想守岁,孟绪初也陪了一会儿,但到底体力不支,吃完饭后不一会儿就脑袋一偏睡了过去。
  他感觉自己像是假寐了一小会儿,再次拥有模糊的意识时,病房内灯光又暗了下来,只有电视还在不停播放着。
  孟绪初眼睫颤了颤,半梦半醒间恍惚看到孟阔和王阿姨坐在电视机前的背影,透过忽闪的光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他下意识翻了个身,紧接着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江骞在他清醒前将他紧紧抱住,摸摸他的头,又亲亲他的脸,用只有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醒了?”
  他笑着说:“醒得正好,快到零点了。”
  孟绪初缓慢地眨眨眼,枕在江骞臂弯里有种不真实的温暖。
  他终于听清电视里的声音——他们在倒数。
  叮咚。
  新的一年开始了。
  第80章 番外06
  江骞不知道孟绪初是什么时候对自己心动的。
  孟绪初从不告诉他这一点。
  哪怕是很多年后, 他陪着孟绪初度过了一年又一年飞速逝去的时光,他们从灵魂到身体交缠融合,骨血相融密不可分, 孟绪初也从未主动提及过这件事。
  偶尔情到深处江骞也会想问问他,咬着他的耳垂, 贴在他的颈侧, 用不甚重要的语气随意提起。
  每当这时孟绪初就会停下来, 稍稍和他拉开一段距离, 用带着水汽的眼睛注视着他,然后抬手关掉床头的小灯。
  急促的呼吸没有停止,冷白的月光渗进卧室,爬上孟绪初滚烫的皮肤,将他胸口颈侧的咬痕映照得愈发鲜明,鲜红欲滴。
  他眉宇间流露着轻微茫然却复杂的神情, 像是也对问题的答案感到疑惑,又像是有什么画面在脑海里极为深刻, 从而不知道如何开口。
  所以他总是缄默不言, 在黑夜里喘息着凝望江骞的眼睛, 时光如水般流走, 然后他会扬起头,亲吻江骞的眼睛。
  江骞于是恍惚地看到了从前, 看到了他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他在那个气候温和的城市, 度过了他有些坎坷但还算是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直到步入大学那年, 他见到了孟绪初。
  十八岁的江骞, 在阵阵发咸的海风里, 在温暖到有些刺眼的阳光下, 看到了那个带着贝壳项链追逐落日的亚洲男孩,然后永远记住了那双明亮充沛的眼睛。
  只是那时候的他对于那些被称之为情爱的东西尚无知觉,甚至嗤之以鼻。他毕生所求只是权利的顶峰,血液里好斗和厮杀的本能让他对除权利外的一切都轻蔑无视。
  这种强烈的争斗的欲望让他可以短暂的放弃情爱,回避思考一些只会发生在蠢人身上的,类似于“一见钟情”的情绪。
  索性他运气还算不错。
  在非常年轻的年纪得到了可以得到的一切。
  但也是在那一刻,他才突然明白原来得到也可以等同于失去,原来他的运气好也不好。
  他第一次感受到心脏高高悬起又垂下,在胸腔里猛烈挤压,像被挖空了一样连声音也发不出的剧烈的情绪激荡。
  江骞回顾自己的前半生,短短二十余年,分明算得上足够完美,可每当他迫不得已看清自己内心时,又会觉得悲戚难耐。
  于是,在经历过无数累到极致却辗转反侧的夜晚后,他终于还是毅然决然去到了孟绪初的身边。
  孟绪初的房子和想象中截然不同,是一栋雪白的,有很多窗户和露台的三层小洋房,落在一处很大的院子里,像被草坪包裹的珍珠。
  他先是跟着一个叫做孟阔的,说话做事相当自来熟的年轻人走进了大门。
  在那栋白色的房子里,他没有看见孟绪初。
  厨房里有位长相和蔼的老太太在煲汤,骨汤的香味飘散在四角,孟阔带他径直上了三楼,指着一间采光充足的房间告诉他:以后你就住这里。
  “听说你按摩推拿很有一手,还有术后康复护理的资格证?”孟阔帮他行李箱推进房间里,抬头问他。
  江骞愣一下,想起可能是他顶替的那个人有这种证书,点了点头。
  “那就行。”孟阔把门一关,又指了指另一间房,“后面我哥要在那里复健,就你来陪他吧。”
  他冲江骞挤了下眼睛,吐槽道:“我哥那人不爱被医生追着管,每次我陪他又嫌弃这嫌弃那,娇气得很。我瞧着你身上练得不错,多半制得住他,他也喜欢你这种话少的,以后你就干这活儿……”
  孟阔絮絮叨叨说着,转了一圈又带江骞下了楼,让他拿好王阿姨煲的大骨汤,出门径直领他去了医院。
  孟绪初又病了,从楼上掉下来摔断了腿。
  孟阔语速飞快地交代着注意事项,却唯独回避掉他骨折的原因。
  江骞跟在孟阔身后,有关孟绪初的事源源不断撞进耳畔,他努力将孟阔话里的人和自己脑海里翻来覆去想过无数遍的面孔对应。
  医院走廊极致安静,偶尔有护士端着托盘走过,也都是穿着软底的鞋子,踩在地面光滑的瓷砖上发不出半点声音。
  越是靠近,江骞就越是感到一阵不可名状的紧张,心跳逐渐强得难以忽视,在门前停下时,提着保温袋的掌心甚至渗出了绵密的细汗。
  孟阔捏着门把转过身,提醒道:“进去后别多嘴,也别主动说话,我哥问你什么你就答,他要是不问你就当自己不存在,一边儿站着就行,千万别在他跟前炫什么存在感,听到没有?”
  他说这话时格外正经,神情严肃得仿佛门背面藏着什么洪水猛兽,好像孟绪初是多可怕的人一样。
  但江骞总觉得孟绪初是柔软的。
  他有修长的手臂和漂亮的肩膀,在落日下奔跑的时候微微张着手,像在和风问好,这样的人能有多可怕呢?
  即便是后来他躺在病床上,面容惨白如纸,鲜血浸透全身,麻醉过去后痛到痉挛,陷在醒不过来的噩梦里,他也仍然是乖巧安静的。
  当时医院里每一个见过他的医生护士,没有一个不对他产生疼惜怜爱的感情。
  “嘿!想什么呢你?”孟阔手在他眼前一挥,皱眉道:“跟你说话呢,认真点听,到时候挨罚别说我没教你!”
  江骞从回忆中回过神,对孟阔点了点头,他神色平淡,看起来就像是没听懂孟阔的话,或者压根不把这种叮嘱当回事。
  孟阔随即露出一种难以言说的表情,转身低声嘟囔着:“哪儿找来的人,怎么像个傻的……”
  他推开门,室内光线明亮,江骞个子高,随着门扉缓慢张开,他的视线越过孟阔肩头,将病房的光景瞬间收入眼中。
  房间很大,夹着小雨的冷风将窗前乳白色的纱帘吹得鼓起,下一秒被护士按住,拉开窗帘将窗户关上一大半。
  病床前站着一位医生和两位护士,江骞视线扫过去时,医生正好直起腰,将听诊器收回口袋里。
  江骞偏了偏头,从医生晃动的衣袖间,看到了坐在病床的那个人。
  那一瞬间,他躁动不安许久的心跳突然平复了。
  他甚至都没看清孟绪初的脸,却已经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心安。
  几分钟后医生带着护士从病房离开,江骞才终于可以上前几步,再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孟绪初。
  孟绪初靠在床头,正低头将胸前解开的扣子一颗颗系上,皮肤和手指都雪白,肩头却隐约露出那道蜿蜒伤疤的末梢。
  他神色很淡,嘴唇是没有血色的苍白,自始至终没有抬头看过一眼,就像没发现房间里还多出一个人一样。
  孟阔也没有提,熟练地倒了杯热水递给孟绪初,笑呵呵地问:“今天好点没有啊,王阿姨炖了大骨汤,都说吃哪补哪,你今天喝了保管明天就能下地跑!”
  他声音高昂洪亮,极具感染力,孟绪初听了虽没说话,嘴角却很轻地扬了扬,孟阔见状连忙冲江骞招手,叫他把汤倒出来。
  江骞提着保温袋上前,从里面拿出一只小小的白瓷碗和密封好的保温壶,默不作声把汤倒进碗里,再放到孟绪初窗前的小桌上。
  孟绪初依然没有看他。
  孟阔不断说着乱七八糟的笑话抖孟绪初,语速很快时而还夹杂方言,是江骞当时的中文水平很难理解的段子。
  于是他只能看着孟绪初的脸。
  孟绪初一直若有若无挂着笑,但并不是他真的很喜欢这些笑话,江骞能看出来,他确实很纵容孟阔这个弟弟,所以不愿意让他的笑话落空。
  江骞垂了垂眼,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突然孟绪初咳了起来,病房内欢声笑语戛然而止,孟阔立刻将水杯从他手里拿走,孟绪初捂着嘴逐渐咳到脖颈泛红。
  他另一只手被溅出的水渍打湿了,水珠顺着指尖往下掉,手指泛着湿淋淋的水光,被他微微抬着垂在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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