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不管你怎么努力,都不会有人在意,因为……”
  乔淮生笑起来,用生平最恶毒,最刻薄的诅咒:“不管你做什么,都会被我亲手掐灭。”
  “你不会再找到工作,你的处境不会有任何的改善,要债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你那个赌鬼父亲再也不会从你这里拿到一分钱,老太太的药快吃完了吧,没有收入,她要怎么活下去?”
  “哦,我忘了,他们从来也在乎你,对吧?”
  “乔淮生……”顾舟几乎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你就是为了一个角色?”
  “对!”
  他放下的刀,顾舟放下的刀,可是陈焰握起来了。
  那么既然陈焰可以,为什么他不可以?为什么顾舟不可以?
  他们和陈焰,顾舟和陈焰,到底有什么不一样?!
  “顾舟,我再问你一遍!”乔淮生靠近他,几乎将细瘦的,一折就断的脖颈都贴近了顾舟的掌心,“你愤怒吗?生气吗?痛苦吗?”
  胳膊上的鲜血涌出来,如同那日一样,乔淮生战栗地渴望着顾舟的宣判:“……想要动手吗?”
  顾舟再一次在乔淮生身上看到了这样的视线,这样疯狂的、扭曲的、炽热的、绝望的视线。仿佛随时可以毁灭一切,包括他自己。
  心脏重重一跳,顾舟松开了手,他说:“没有。”
  “什么?”
  “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有。”顾舟说,“没有愤怒,没有痛苦。”
  “不可能,你凭什么——”
  “为什么不可能?”顾舟平静地望着他,像望穿乔淮生所有拙劣的、幼稚的手段:“你做的这些,我早就经历过了。”
  早在乔淮生出现之前,顾舟已经经历过远比这些绝望痛苦许多的时刻。
  所以,他已经习惯了。
  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时候,每个人都会这样生活,每个人都有一个带着埋怨相互纠缠的家庭。
  他只是他们其中的一员,没什么特殊,也没什么值得关注。
  “我想你找错人了,”只是为了想要一个角色就如此歇斯底里的小少爷,好像永远也无法理解这一点。顾舟说,“我不是陈焰。”
  “事实上,我一直觉得,”
  顾舟弯腰去把那颗掉落的番茄捡了起来,于是在这样昏暗的巷子里,他没有看到乔淮生手臂上滴落的鲜血和眼角未落的泪痕,他只是平静地开口,用那天伤痕累累却依然洗碗做饭的平静,用乔淮生最厌恶的平静,对他说:
  “只是因为不被爱就要死要活,实在是太过矫情和自恋了。”
  顾舟走了。
  老式的楼梯亮一下就恢复了黑暗,乔淮生一个人站在楼下。
  他穿着能抵这里一套房的昂贵西装,戴名表,胸口的钻石光芒璀璨,矜贵到格格不入。
  破旧的巷子里传来许多的声音,小孩子的哭喊声,夫妻的拌嘴声,老人的电视声,做饭时锅碗瓢盆交错的迭起声,空调的风箱声,和着咒骂的泼水声。
  那些声音全都穿过他。
  像是海底永远找不到频段的alice,乔淮生独自站在原地,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来,手腕的伤痕好了又添,没有人与他共鸣。
  那些所有的愤怒,痛苦,挣扎,绝望,只是他一个人矫情的独白。
  在那个昏黄的落日里,乔淮生以为自己找到了同类,可是他弄错了。
  顾舟不是陈焰。
  陈焰是他一个人留给这个世界的遗书。
  这一天,乔淮生终于不再试图寻找共鸣。
  他决定一个人死去。
  第7章 ”他开始日复一日地窥视乔淮生……
  顾舟断裂的生活终于续上了。
  餐厅的工作回来了。
  老板开除人不需要什么理由,重新雇佣一个人似乎也不需要讲什么面子。
  “行了,这是之前的工资,你就在这里好好干,你平时还是比较认真的!”
  顾舟垂眸看了眼自己手里多出来的一沓厚厚的现金:“这些是什么?”
  “提成啊,之前淮少不是在你名下开了好几瓶酒!”经理转身一脸笑容,“淮少您过来了!”
  “哎,”关硕最先看见经理后面的人,“这不是你那同……”
  顾舟瞬间抬起眼,乔淮生换了一身卡其色的风衣,可那衣领下的脸却似乎更消瘦了,四周空空荡荡地,像是一个行走的骨架。
  关硕的话还没说完,乔淮生就从顾舟旁边擦肩而过。
  没有凝视,没有恶意,没有假惺惺的关心,没有故意的介绍。
  乔淮生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好似他们本来就该这样。
  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从头到尾,乔淮生都不应该为他的存在驻足。
  再然后,是剧组那边突然通知不用过去了。
  顾舟路过校园的时候,被熙攘的人群挤了一下,才再一次听到那个名字。
  “我去,怎么这么多人?那天干嘛的?”
  “乔淮生今天要拍的东西在笃学楼那边取景,四个年级的女生全跑过去了,哦对,男的也有!”
  “乔淮生是谁?恒盛的大少爷啊!他们家的钱多到你要是让他看上一眼,这辈子的生活费都不用发愁了!”
  人流太多,顾舟被迫停下来,跟着熙攘的人群一起往前望。
  乔淮生的头发长了点,穿了一件高领毛衣,领口将脖颈遮得严严实实,旁边的人跟他说了什么,乔淮生微微勾了勾唇角,不像是在笑,倒像是什么模板里复制出来的标本。
  周围依然有人在叫喊,有人叫他学长,但是乔淮生谁也没有看。
  不会再破开重重人群走到他的身旁,不会只用那样热切的目光注视着他一个人。
  当然,这是对的。
  他与乔淮生原本就是没有交集的人,是他搞错了主角,才把那些多余的感情倾注到他的身上。
  现在,那道窥视终于消失了。
  顾舟的生活重新回到了正轨上,起床、做早饭,将保温盒带去医院,将肉和鸡蛋盛出来给生病的奶奶,不出意外听到隔壁床夸赞孝顺的声音。
  “孝顺什么,”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这不是我亲孙子,又养不熟,以后长大结婚,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砰!筷子被重重地砸在桌面上,顾舟冷冷抬眸:“那你可以去找你亲孙子。”
  老太太浑身一抖,立刻转过来不敢再说话了。
  好半晌,又有些恐惧和讨好地,将自己碗中满满当当的夹了一片放在顾舟的碗里。
  顾舟几乎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窗外。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挥出那一拳时,那人附在他的耳边,激动又满意的声音:“你做得很好。”
  而现在,月亮上的红光消失了。
  他终于愤怒了一次,原来这也没什么,生活并不会崩塌,秩序并不会毁灭,无人再来喝彩,顾舟将那块肉夹起来吃掉,好像和平时的味道也没什么不同。
  愤怒或者不愤怒,多一句或者少一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他这样乏味的、贫瘠的、枯燥的生活,终于不再迎来任何人的兴趣。
  顾舟摸出课程作业,一边看着点滴一边写着。
  可是手上原本平滑的直线却不知为何变得扭曲,变形,他的心中开始无可抑制地变得焦躁,心中不断重复乔淮生那炙热的眼神和决然的背影。
  注定得不到的东西应该尽早放弃——顾舟从小就这么告诉自己。
  他一直做得很好,可是手上的笔尖却不可抑制地蔓延、纠缠,像是那些疯狂生长的扭曲思绪。
  哗——
  顾舟这才发现,掌下的那张纸已经不知何时地被自己戳破了。
  *
  “十二万,”对面的男人将一张卡推过来,“虽然你的项目被刷下去了,但是我们公司一致觉得,你的这个信息加密想法很有前景,你看要是愿意,签个字,这张卡就是你的了。”
  顾舟垂下眼,放在桌上的手指骨节修长:“他让你给我的?”
  “谁?”男人下意识推了下眼睛,“这是,这是我们公司的项目研发经理偶然发现的,你不要多想。”
  但是顾舟已经得到答案了。
  当初他和乔淮生因为十二万的一瓶酒纠缠到一起,现在只需要十二万,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撇清关系。
  凭什么……
  凭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起来,就好像是燎原之火一样盈满他的心脏,顾舟站起身:“不好意思。”
  他说:“我并不打算出售。”
  顾舟站起身,一直穿过装修精致的咖啡厅,穿过整洁漂亮的街道,穿过重重叠叠的高楼大厦,走到人头攒动的影视基地。
  他看着乔淮生戴着耳麦指挥调度,看着他跟人微笑,看着他换衣服去上课,看着他被老师请上台做演示,看着他鞠躬答谢,看着被人簇拥,看着他跟每一个前来询问的人解答……
  每一天每一天,乔淮生的生活似乎总被这些填满,永远彬彬有礼,永远得体端庄,好像在他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有难过、挫败、疯狂、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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