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知道她是嫌自己自轻自贱,星儿撇撇嘴,乖顺地换了个自称,辩驳:“小姐您是把我当妹妹没错,但我难道就没有将小姐视作姐姐吗?”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姐姐被一个男人勾得失了魂,我怎么能冷眼旁观!”
  话落,宋月禾好笑地凝视了她半晌,突然开口:“你今日脾气怎这般大?”
  “小姐您不知道,我近日听老爷书房里的人谈论,说那个沈……”
  “报——”两人在屋里说话时,一个小厮急匆匆地自外面冲了进来。
  星儿尚未出口的话梗在了喉咙。
  宋月禾收了笑,“何事?”
  “小姐,老爷让我来请您去前厅一趟。”小厮低头,半跪在地上,将事情一五一十禀告:“陆三少晌午带了个好友过来朝老爷贺寿,几人即刻小饮了几杯,随后那好友不知怎么,大抵估摸着该是不胜酒力,喝多了些,三言两语便将心怡小姐的心思抖落了个干净。”
  宋月禾拿起瓷杯,吃了口茶,抿唇:“表哥和爹爹没告诉他,我已有婚约吗?”
  “老爷其实也喝了不少。”小厮悄悄抬眼观察着她的神色,可能是害怕她一时难以接受,只能委婉地提醒道:“脑子恐怕早就成了团浆糊。”
  “他直道对方是个青年才俊,且看那模样,似惧怕其背后倚仗的奉天将军府。”
  “老爷本以为打马虎即可告一段落,可酒过三巡,对方仍在咄咄逼人,扬言要亲上加亲,喜上添喜。而且这回,压根是半分退路没留,径直从腰间荷包里掏出来一张庚帖,纸上赫然是小姐您与他的生辰,显然就是有备而来。”
  “人家明说到这个份上,老爷实在不能装傻充愣下去。接过那庚帖一瞧,又恰巧发现年纪与小姐您相符,加之陆三少在旁的极力担保,一拍脑门竟是应下了这桩亲!”
  “啪——”
  上好的青窖压手杯碎了一地。
  -
  “这表哥着实气人!”季繁怒摔茶杯,“怎地明知自家妹妹心有所属,还带了别人来砸场子!”
  林星泽噎了下,伸手扯了张纸巾,递过去,眼神示意她擦擦杯口溅出的茶渍:“你小心些。”
  “谢谢。”季繁缓了缓情绪,歇火。
  她捏着纸巾胡乱往手背抹了把,就算作罢。
  陈硕默不作声地看了眼。
  “后来呢?”季繁思忖,不自觉往前凑了点,眼珠子转了转:“后来她反抗了吗?”
  “啧。”陈硕不爽地拽了她的肩回来,没什么情绪地开口:“坐好。”
  他用空出的右手顺手抽了张纸巾,顺势向下扣住她的腕,细细擦拭着,动作温柔又轻缓。
  季繁指尖接触他手的瞬间被电了一下。
  她眨眨眼,就着暗光转头看他。空调热气烘烘烤着,他身边皂香铺天盖地,清爽冷冽,蛰伏在某种未明感情之下,似乎在诱惑着人靠近。
  他低着眼,长睫落在颊上。
  神情专注又认真。
  跟她敷衍了事的态度不同,他擦得仔细,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慢蹭过她的皮肤。
  面上不再见往日里的那种吊儿郎当,取而代之的,满是珍惜,仿佛在对待一件什么珍贵易碎的物品。
  陈硕的呼吸很轻,轻到季繁只能根据掌心中的阵阵热潮来判断他此刻的存在。
  有点痒,又有点麻……
  季繁摸了摸胸口。
  心脏的地方。
  感情翻滚,被她吞入咽喉。血脉沸腾滚烫,很久以前挣脱出来的那点枝芽,被烧成了一朵、又一朵,极美的花。
  她安静垂下眼,试图将爱隐藏。
  可惜,势头汹汹。
  她阻挡不住。
  季繁这个人,内心从来都是封闭的。
  哪怕在最喜欢陈硕的那一年,她也从来不敢多踏出一步。按理讲,她本该比静念勇敢。然而事实是,她的心墙野草荒芜,荆棘丛生。
  孤独吗?
  偶尔。
  可是这些都无所谓。季繁顾自沉浸在她的世界里,密不透风,放任自己衰败腐朽。
  长期的固有认知,让她觉得她不会爱,也不配被爱。只能借他毁约的契机,顺季听岚的意思,哭着认命,和他断了联系。
  但也仅仅只是单方面断了联系。
  陈硕远比她想象的执拗,以至她时常会产生错觉——
  她对他而言,意义非凡。
  记忆与故事交织。
  她蓦地想到一个词。
  反抗。
  “反抗?”
  林星泽嗤了声,“宋小姐可没那个勇气。”
  第43章 真相 “可恨命福浅,沦至此戏中。”……
  公元一九二九年, 开岁。
  西京大雪。
  关中之都,地旱天灾。
  白骨遍野露,万里无畜影。
  一月十六日清晨。宋府门户大开, 宋老爷在一众家仆的簇拥下出门, 亲自开粥布施。
  天阴风啸,宋老爷身后张灯结彩,身边伫立一队训练有素的官兵,藏蓝戎装, 腰间配枪。
  他拱手俯身, 被喜庆艳丽的红光照了满身。
  “承蒙各位父老关照,小女午间出嫁,诸位久积于门前,恐难免会产生冲撞, 还望今日能稍加回避些,喝了这粥, 便散去吧。”
  人群一哄而至。
  “呸!你们官商狼狈为奸,强买强卖, 如今更是半点不避讳!”有人带头闹事:“这桩亲我们今个儿便偏要搅了混, 让神仙娘娘们都看着,你们一个个的, 不得善终!”
  “tmd王八羔子, 活该生得一个破鞋小姐!”
  “砰——”的一声,雪地红梅点点散开。
  一缕浓烟冲天而上,空气中弥漫着火石刺鼻的味道,压迫又窒息。
  哄闹的众人当即哑然,或惊或恐地朝宋老爷身旁望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那里站了两个年轻男人。
  和其他满脸横肉的小兵们不同, 他们长得清俊,眉目俊朗,年纪瞧上去倒是不大,只不过眼神却老成得发狠。
  其中一人目光沉默地扫过人群。
  而后缓缓转回身侧,不悦蹙眉,沉声。
  “阿回。”他道:“你属实过分了些。”
  被他训斥的男子却丝毫不在意,懒洋洋收了手回来,指尖轻擦枪口处沾染的雪尘。
  北风肃冽。雪落到人肩膀上,堆满了厚厚的一层。男人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便有副官急忙上前,摘了手套,徒手帮他掸去雪渍。
  “少帅……”
  男人抬手,不紧不慢地扔了枪给手下。
  低眼玩味地瞧了地上狼藉半晌。蓦地,他轻嗤一声,唤道:“陆三少。”
  不咸不淡的语调,令陆远辰的脸色更沉,一对好看的剑眉压得极低,眸中有风暴酝酿,竟比天色还暗。
  不过,仅一秒。就被他无形隐去。
  “阿回。”陆远辰收起玩笑的神色,略颔首后改了称呼,示意他继续。
  “你我二人之间,不必如此客套,拐弯抹角委实别扭,有事但说无妨。”
  沈星回轻笑:“你这人,未免慈悲。”
  “他们都骂到你眼皮底下了,虽说不过是个表妹,可好歹打狗看主人,你竟也能忍住?”
  沈星回上下打量,似笑非笑:“这股窝囊劲儿,倒让我平白想起一个人。”
  他稍偏了点头,凑到陆远辰耳边,说:“三少,你说我今日既强娶了那人的心上人,他是否会迫不得已现身?”
  陆远辰抿了抿唇。
  “我不明白少帅此话何意。”
  沈星回死死地盯着他。
  “城内百姓皆传,北平来的那位角儿,是在宋府消失的。”
  “少帅是恐家妹名节受损?”
  陆远辰笑,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这世道乱,许是阿回你听信了什么流言?”
  他们两人剑拔弩张,宋老爷在旁听得冷汗直流,又听闻似是与那被赶出府的男伶相关,忙使了个眼色给小厮。
  小厮会意走上前,紧接着宽慰:“少帅,您莫恼。我们小姐虽不比其他家闺秀,但守规二字确是断不能忘的。”
  “何况戏子多孟浪,想来这人多嘴杂的,凭空杜撰也未尝没有可能。”
  话落,沈星回忽地面色一变。
  男人脾气躁,一脚踢到小厮的胸口,疼得他滚倒在地,直呼救命讨饶。
  “你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敢这么说他?!”男人冷笑,模样已然是怒极,眼角染上红。
  陆远辰忍无可忍:“你今日到底想做什么!”
  “想发疯,滚回你的奉天去!”他拦住欲上前再踹的沈星回,压低了声音提醒:“成亲事大。如果误了算好的时辰,你我都不好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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