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袖珍竹筒配饰咕噜噜滚落在地,他弯腰捡起,自里拿出那张自作多情的婚书。
  红纸金粉,两方得证。
  是他行至世俗的唯一慰藉。
  香炉中火星跳动,他的眼里有光,星火融融。
  那里面,无比清晰地倒影出她的身影。
  “宋月禾。”
  “你信这世上有神吗?”
  似是预料到他接下来的行为,宋月禾胸口忽然传来一阵锐痛,连带指尖的,疼得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想往前走,却发现足如灌铅,痉挛趁机一股脑涌上,令她寸步难行。
  “我本是不信的。”沈星词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平和:“但我今日,竟巴不得真的会有个姻缘菩萨,来帮帮我。”
  宋月禾哽咽着,已然悲痛到失声,只能不断地摇头,试图去阻止他。
  通感般地,男人抬起头,目光于虚空中同她对视。
  蓦地,唇边翘起一个淡到几乎没有的弧度。
  “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没有想嫁给我那个好弟弟?”
  宋月禾疯狂点头。
  “骗子。”他就这么笑着,缓缓垂下睫毛,阴影打下,他就要看不清婚书最后一个字。
  到底是词,还是……回,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鬼话要说给鬼去听。”他展臂用炉火引燃了纸角,火舌吞吐,那张薄纸没一会就点上了烟。
  他垂眸看着“词”字慢慢消烬,似有若无地勾唇:“你且先等等。”
  “宋小姐,没听过我的拿手戏吧?”
  “你可知世人追捧我,并非乐意瞧见我骨硬身坚。”
  “豢宠罢了。”
  “个个不过是些假霸王,偏要强占人家那真虞姬。”
  “寒来暑往秋不见,回首再观雪入冬。”
  “宋月禾,这辈子我不怨你。”他怜惜地凝了她一眼,深深地、纵容地。
  “你爱英雄,我不怪你。”火烧到他的衣袖上,火苗蹭地一下蹿起老高,沈星词手上的婚书终于全部变成了废屑,可他却仿若失去了五感一样:“我只恨自己选错了路。”
  “你曾问我悔否。”
  “现在我想,我终于知道了答案。”
  “自然是后悔的。”
  隔着团烧得极艳的火光,他望向她的眼:“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会爱上你,那我觉得,做条听话的狗,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我这人、当不了霸王。”
  “宋月禾。”
  “你猜错了。”
  “我的野心,其实在我心里一文不值。”
  火蔓延而上,烧至他半边身:“我从始至终想要的,不过一个你啊。”
  “不要!”宋月禾尖声叫了出来,摔倒在地,血迹斑驳的手扒住地缝,往前爬:“不是这样的,沈星词,不是这样的!”
  然而,她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空气中到处弥漫着腐肉的气息。
  宋月禾哭着对他说:“沈星词,我爱你。”
  沈星词顿住一秒。
  但也仅仅只是一秒。
  “我没想让你和我一起死。”
  他留恋般地凝了她一眼,郑重承诺:“你会好好活着。”
  说罢,他在火焰不受控的最后一秒,夺门而出。
  “沈星词!”宋月禾喊他,语调嘶哑尖锐,然而并未得到回应。
  屋外雪早停了。
  沈星词僵硬移动着燃火的手,碰了碰自己的脸,火苗贪婪地蚕食着他的妆,滚热的。
  像是,要把他这辈子的冷都驱散。
  火势燎原,沈星词闭了闭眼。
  罢罢罢。
  此生遇她,足以。
  没什么可怨的了。
  至于世人所言,安家立命。
  他难企及,更求不得。
  如果真有来世。
  他想,他还是会,爱她大过理想。
  第46章 人散 “天道证,孽缘成。”
  “沈星回死后, 宋月禾大悲至昏迷,苏醒后一度陷入梦魇而不得出,那女鬼便是她幻想出的自我结局, 自由骄傲不复在, 她宁愿沦为弃妇,也不敢相信,沈星词真的离了她去。”
  “……”
  林星泽折起竹扇,盯着季繁泪眼朦胧的眸子:“然, 大梦终醒。次年冬, 民灾后,国乱。”
  “军阀混战,沈氏以此为由,夺外戚实权, 宋老爷虽不愿,却无可奈何, 只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郁郁而终。”
  “霜降之日, 宋月禾毅然决然选择了同样的方式了结自己。”
  “火光漫天, 她身上穿着极华丽的戏装,凭记忆, 学着三姨娘的步调。摇曳间, 点翠撞响铃琅。水袖偏飞,她如婴孩般咿呀学语,唱了段,《悲歌别姬》。”
  “至此,天道得证,孽缘已成。”
  林星泽往前挪了挪身子, 醒目拍堂,道:“世人皆传,《西云幕》。”
  “啪嗒——”
  陈硕拧开最后一把锁,看着入眼的红纸,陷入沉默。
  季繁哭得不能自已,半晌,抽抽嗒嗒地问:“所以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
  林星泽笑了笑,摊手:“两个人都不长嘴呗。”
  老神在在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林星泽意有所指地开口。
  “其实吧,主要还是那个男的不信人家姑娘喜欢自己,说得好听点就是自卑。说难听点吧,就是自负。”
  季繁呼吸一顿,慢慢止住哭。
  林星泽毫无察觉:“可这宋小姐的做法也委实欠了点妥当。”
  “明知两人心悦彼此,偏偏挑了最笨的办法。”林星泽叹气:“喜欢这件事情,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只要相爱,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什么父母之命、什么外界阻碍,那都是些糊弄人的借口。”
  “感情上头的一瞬间,谁tm还顾得上其他?”
  陈硕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打着为对方好的名号,净做些伤人伤己的事儿,到头来竟是连段最简单的回忆都落不下。”林星泽说:“人生不过短短三万天,与其犹犹豫豫,不如珍惜当下。一天有一天的盼头,在对的时间,和对的人,做对的事,才不算虚度。”
  “既然日子怎么过,都难免会有遗憾。”
  “那不如,从心一点。”
  季繁听入了神,悄悄侧头瞧了眼身侧的方向。
  目之所及,是陈硕低垂的眉眼。
  似乎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他转过来,歪了下头。
  “嗯,怎么了?”
  光影大盛,他的眸比桃花更艳。
  里面倒影着她的轮廓。
  “没什么。”季繁移开视线,闷闷地答。
  她暗暗用指甲掐了下掌心,试图以此强迫自己凝神。
  “四把钥匙,四把锁。四个匣子,四个主角。”林星泽屈指敲了敲桌面,“双生子、表兄妹,恩怨情仇百年休。来来往往,缘聚缘散,人呐,都是过客罢了。”
  他依次拿出匣子中的物件。
  第一个里面,是套点翠头面。
  凤冠水钻如意扇。
  他道:“痴情男女喜相逢。”
  第二个里面,是冠镂花铁具。
  杨木香檀五彩漆。
  他道:“戏子入曲人不知。”
  第三个里面,是条素色戏服。
  水袖金丝棉布衣。
  他道:“千金散去无故依。”
  最后一个。
  林星泽没动,只用下巴点了点,示意陈硕拿出来。
  “陈老师,里面是什么东西?”他明知故问。
  陈硕张了张口,微顿。
  “何物?”林星泽又问了一遍。
  “……”
  良久,陈硕启唇。
  “婚书。”
  林星泽突然大笑起来,面具折射顶上白光,傩戏符文诡异幽森。
  “大梦大梦!”他手撑在桌面上起身,“前生孽由今世偿,看客们,都散去了吧!”
  说罢,他躬身,抱拳拱手:“感谢两位老师参与配合本局游戏,圆满完成探险任务。”
  “……”
  “节目录制时间有限,我就不多留二位了。”林星泽抬手指向门边:“出门右手边进电梯,密码1929。”
  “祝各位老师比赛顺利。”
  -
  一刻钟后,季繁和陈硕来到了酒店的一楼大厅。
  才发现,原来其他队伍早早就结束了任务,已经不知道等了他们多久。
  大厅空间很大,电梯旁边就是前台。正对着的,是往日客人等候的地方。顶上有盏透明的水晶灯,下面缀满了各色的链子,样式极其繁琐奢华。茶几由大理石面板切割,周围环了一圈的黑色软皮沙发,此时正好方便了他们几人接受采访。
  郑之舟躲在镜头的后面,认真指导摄像调整着角度:“我想要大全景,诶对对对,就停在这儿,保持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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