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所以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僵硬地低下头去,假装打开书包拿书,不去看旁人的视线。
可她忘了,她们嘲笑她,是不分理由的。
甚至,不需要理由。
就像她们的霸凌一样,甚至没有人觉得,她们在霸凌她。
靠近走廊的那一组传来声音,“真没礼貌,别人跟她说你好她都不会回的吗。”
“……”
李迩并没有把江颂的反应放在心上,他坐下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户。
江颂在余光里看见他将头转向自己这边,变得更紧张了。
她害怕目光,害怕被人打量。
那一整节课她都是紧绷着神经上完的,因为李迩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看着窗外。
老师宣布下课的那一瞬间,她忽然松了口气,结果心又因为旁边人突然的开口而七上八下。
“老师说你叫江song,什么song?”
江颂低垂着头,小声说:“一个公…加一个页…”
少年听了她的回答轻声笑了一下,但那笑声里绝然没有嘲笑意味,“歌颂的颂啊。”
江颂抿着唇,没说话。
“我叫李迩,一个尔,加一个走之底。”
又是很小的一声,“我知道。”
“江颂,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吗?我喜欢发呆,能不能跟你换个位置,我想挨着窗户坐。”
江颂几乎是没有经过思考地,直接同意了。
她把书往书包里塞,把所有东西都胡乱地往里塞,可桌子上还有一大摞,根本塞不下。
李迩看见她的动作又笑了一下,“我帮你吧。”
他个子高,力气也大,江颂站起来只到他肩膀,她把椅子往后挪,给他腾出搬书的空间,然后那摞书就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搬起来了。
班上的人不明真相,都伸着脖子往这看。
江颂不知道那两分钟是怎么过的,她浑身都在发毛,始终低头看着脚尖。
直到李迩提醒她:“好了,你坐吧。”
之后的一整天,李迩都没再说过话,也不听课,除了看向窗外,就是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们也像商量好的一样,没有一个人管他。
李迩睡觉时,江颂微微侧头看向窗外。
她不知道李迩在看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教室在四楼,透过窗户,能看见半边操场,绿色的草坪,红色的跑道,往外,是车流不息的街和老旧的商铺,再往外,是海。
蔚蓝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与遥远天色相连,阳光照耀下像笼了层薄纱,有些飘渺,海面上有渔船沉浮,一只只渔船在广阔的海里显得渺小,望在眼里,就是一个个小黑点。
江颂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涩,才缓缓偏过头。
她讨厌海。
———
江颂不住校,因为一年要五百的住宿费,她家交得起,但不愿意给她交。
她每天骑自行车上下学,那车还是她爷爷曾经骑的,是老式的二八大杠,她只有一米六五,人长得瘦,骑起来十分费劲,且车的岁数大了,三天两头的坏,她早上迟到就是因为半路停下来修链条。
赶上放学高峰期,路上挤满了人,九月初的天还闷的慌,热的汗顺着前胸后背淌,湿了一整片衣裳。
江颂从人群里挤到车棚底下,蹲下去解车轮上的锁,然后又推着车,顺着人流往外走。
周围有许多偷看她的人,也不乏偷笑的声音,她装作没听到,强迫自己不去在意。
到了校门口,空间宽敞了,她抬腿蹬上自行车,车子实在是高,她坐在车座上,脚尖只能勉强碰到地面,模样十分滑稽,要想脚掌着地,还得整个人往一边侧,但那样起步又会很费力。
江颂好不容易骑上去,往前蹬了两下,身后忽然传来铃铛声,来人一阵风一样咻地一下掠过她,骑的是捷安特的最新款,一边骑一边回头对她喊:“江颂!蹬起来啊!要摔喽!”
这人叫张啸翔,是班里的刺头,他家里开酒楼,在榕城算有钱了,在学校收了几个小弟就真把自己当大哥了,没事就爱干些违反校规的事儿,比如上课看学生禁止观看的漫画,比如偷偷在厕所里吸烟,比如欺负弱小的同学。
江颂就是那个同学。
张啸翔喊完话就又跟一阵风一样飞走了。
江颂目光直视着前方的道路,不去理会身后的种种。
她也希望自己像风一样,快些,再快些,这样别人就看不见她,也抓不住她。
风才有自由。
路过学校旁的公交车站时,她看见李迩站在不远处的路边,他这会儿把书包背在肩上了,但也只背了一半,另一半松松垮垮地落在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一只手插兜里,另一只手在摆弄着手机。
他有手机。
一辆黑色轿车路过江颂慢慢滑过去,倒车镜上的灯开始闪,车停在他面前。
那辆车的车标是蓝白的,上面还有“b”“m”“w”三个字母,身穿黑色西服的司机从驾驶座上下来,替他拿过书包,又为他打开车门,毕恭毕敬地等待他上车后才回到驾驶座,关门的动静都称得上小心,车子逐渐加速驶离。
在那一年,在那座小城,汽车并不普及,对普通人家来说,有辆轿车是件奢侈的事,江颂家里没车,周围亲戚邻居也没有,李迩家有,并且,比起汽车这件“奢侈品”,他家还有更奢侈的———汽车司机。
江颂不认识车,但看样子也猜得出,那辆车不便宜。
真气人,她连幻想拥有一辆新的自行车的权利都没有,她的同桌却能拥有一个专属司机;她狼狈地骑着一辆不适合自己身材的自行车时,她的同桌却能坐在轿车后座上悠然地玩着手机。
没事的,她想。
那辆轿车看起来就密不透风,天气这么热,坐轿车还不如骑自行车凉快,至少骑车时,风都迎面吹过来,不会闷。
真可怜。
她没坐过汽车,甚至不知道,车上是有车载空调的。
人各有命,只是有些人,未免太命好了些。
第2章 红间蓝眼宝石鱼 第一次,她讨厌自己的……
那两年教育局查的严,榕城的高中全部取消晚自习,有两所头铁的私立“顶风作案”,第二天就被请喝茶了。
学
校五点半放学,江颂到家是六点四十。
从她家到学校,快的话,也至少要骑四十分钟。
学校在她初三那年搬到了新城区,而她家还在老城区,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穿越半座城,从破落的老城,到热闹的新城,再从霓虹灯闪烁的新城,回到路灯时好时坏的老城。
跨越半座城,也像在跨越一个时代。
而老城区的居民是被时代遗忘的人。
那一片都称不上是小区,更像是拥有楼房的临海渔村,江颂家住在最外围的那栋楼,靠近马路,马路对面就是海。
白天还有些热,等到太阳落下去,空气里就带着点凉意了,海风吹过来,夹着咸湿,海浪拍着礁石,发出巨大声响。
江颂把车锁进楼道里,数着阶梯往上爬。
一,二,三,四……三十一,三十……
左脚刚踏上第三十二个阶梯,距她一米远的那扇门就发出砰的一声,震的她肩膀抖了抖。
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听起来像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
江颂的手抓着书包垂下来的带子,停顿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完成了最后一步。
三十二。
她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沉默地开门。
发出巨大声响的那扇门,是她家。
门一打开就看见躺在鞋架旁的篮球,架子顶上的鞋也掉了两只下来。
江颂望向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脚搭在矮桌上的人,面无表情地说:“把你的球放好,掉下来的鞋也收拾好。”
江天豪充耳不闻,一头埋在手里的mp4上。
江颂见他不动,又喊了一句:“江天豪,把你的东西收拾好。”
“……”
“江天豪。”
江天豪一脚蹬在桌子上,矮桌被他蹬移了位,他一边蹬一边喊:“妈!她烦死了!”
张文萍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还拿着锅铲,二话不说就朝江颂说:“你帮弟弟收一下嘛,快点啊,马上爸爸回来吃饭了。”说完她又跑回厨房。
江颂站在那,看江天豪得意地冲她做鬼脸,抿了抿唇,听见有人上楼梯的声音,最后妥协地蹲了下去,把掉落的鞋放回原位,再把篮球放到鞋架旁的空地上。
收拾完她换了鞋,抬脚往房间走,刚走两步,身后传来钥匙开门声。
江华提着一只水桶回来了。
桶里的水摇摇晃晃,泼了些在地上,她听到水花落在地上的声音,但没回头,继续走。
在进房间的最后一步,被人叫住:“江颂,来把地上水擦了。”
江华边说边提着桶往卫生间走,路过江颂时,桶里的东西晃悠了两下,江颂侧眼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