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江颂,奶奶已经不在了,你听得明白吗?”
“奶奶说不能把我送走的,我得陪着她,我要去陪着她……”
“江颂!你让奶奶安心地走行不……”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前方怒气冲冲走过来的江华,下意识想把江颂往身后护。
江华根本不给他这个时间。
他一脚踹上了江颂肩膀,下一秒巴掌就落在了她脸上。
“操你妈的贱种,疯疯癫癫的!”
江颂被那一巴掌打的耳鸣,浑身都疼。
江华这一下,彻底断了她对家的念想。
也是。
奶奶没了。
她的家自然也没了。
不知道那一巴掌是把她扇清醒了还是把她扇懵了,总之,在那之后,江颂就一直很安静,不哭不闹,也不会说话了。
没过多久就烧完了。
工作人员把东西递到大伯手里。
火化后的奶奶,装在一盒用红绸布包着的木匣子里。
生前那样鲜活的生命,死后,居然只剩这一小捧。
家里依然选择了土葬,只为逢年过节,能有个地方去寄托念想。
送葬的路上,孙辈走在队伍前面,奶奶的相框由江天豪捧着,走在最中间。
江颂只能走他后面。
因为她是女孩。
作为奶奶最喜欢也最牵挂的孩子,她没办法捧着她的遗像送她入葬。
因为她是女孩。
第68章 玫瑰千手螺 玉脂。
江颂在榕城待到了奶**七, 然后买了早上五点的火车回学校。
十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到海市是下午三点多,一直到坐在寝室的那一刻, 她头都是晕的。
脑袋很乱, 思绪很杂。
屏幕裂了两条缝的手机依然顽强, 发出来电提醒的光。
江颂像生了锈的机器一样坐在桌前, 眼球麻木地转动, 向下瞥一眼。
来电人:李迩。
今天是周末, 季倾回家了, 向语琦和佟童去隔壁市旅游了,此刻寝室只她一个人。她任由手机在桌上响,不断发出震动声, 甚至在桌上微微移了位, 但她不想动。她的精神处于一个边界点,随时都可能爆发, 她不想理会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和任何事物,像世界遗弃了她, 又像她抛下了全世界。
只是电话挂断的前一刻, 她还是点了接通。
因为对象是她男朋友。
甚至无关于那个人是谁了, 只是一种身份上的必须, 因为此时此刻,她在这世上算得上亲密的人,只剩男朋友了。
奶奶去世以后,亲人都不再是亲人。
……
她接通, 但不说话,目光随意落在桌角的一本书上,等那边开腔。
李迩声音传来, 伦敦现在该是早上七点,但他声音听不出早起的困意。
“在干嘛?”
这大概是她们五个月以来平淡关系的一次破冰,李迩去年十二月回国的那次,两人心里互相憋着不快,李迩不满的点在于江颂瞒着他一个人承受一切,全然没把他当成男朋友来对待,而江颂不乐的原因也恰恰是他不满的这一点,她觉得她们之间只是多了层身份,但从各种方面来说,她还是一个独立的人,她希望靠自己去获得一切,而不是依赖别人。
学费,生活费,这些钱财对李迩来说可能只是小到不能小的数目,但却是她用时间和精力交换的结果。
她的大学生活,没有太多丰富多彩的活动,只有没完没了的兼职打工,一个月的工资,可能只够买张单程的机票。
“……怎么突然打电话?”
江颂的声音带着几夜没睡好的疲惫,但或许是隔着手机,李迩没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劲。
李迩声音里漾着笑,江颂却听得眼眶发热,她不想告诉任何人奶奶去世了的消息,因为她知道,他们知道以后,只会同情她,怜悯她,而不会共情。
她不需要那些同情和怜悯,她怕看到这些,好像全世界都在提醒她,你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这五个月,把我晾够了吗?颂颂,你太倔了,我得低头。”
他是想来解决问题的,可惜来的不是时候。
江颂憋在心里的那股泪意又涌上来,情绪汹涌到声音都变了调,她承认自己有刻意冷淡的情绪在里面,但不完全是为了十二月的那一遭。
她需要时间,需要独处的空间,需要更全面的视角,来看待她们现在的关系和她们的从前。
她做不到视而不见,李迩的上一段关系像一根刺一样亘在她心尖,只要一想到他,就连带着想到那个女孩的笑容,想到他和那个女孩在一起时对自己的笑容。
她需要好好审视自己和他之间的感情。
这种感觉不算感情洁癖,更像是一种迷茫,她试图在这迷茫里找出爱的证明。
他爱她的,和她爱他的。
只是越审视越觉得可怕,她惊觉,她自以为的喜欢里,居然很难找到一丝爱的踪迹。
她不够爱李迩,她才知道。
爱是付出,她们这几年,她一直是受用方,谈不上付出,甚至提起喜欢,她都难以置信,百分百的喜欢里,她掺杂了起码百分之八十的崇拜。
那到底什么是爱?
李迩对她,就真的是爱吗?
她想象不到,所以依旧继续,依旧寻找。
“李迩,这段时间对不起,给我点时间……”
李迩却安慰她,带着完全妥协的包容,“你不用说对不起,颂颂,你永远都不用道歉的,我又不会怪你。异国确实很累,很多时候我没法第一时间来关注你情绪,我失职,我反思,我就一个请求,你多在意点我。”
江颂身体往后靠,咬着下唇,眼睛闭上,眼泪滚下来,是无可奈何地不知所措。
她之前就是太在意他了,才会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关注和他有关的一切细节,然后发现他的过去。
江颂偏头看窗外,海市下起连绵
不绝的雨,天灰朦一片,雨丝连成线飘到阳台上。
她扯开话题,问的李迩措手不及:“伦敦今天下雨吗?”
李迩疑问一声,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江颂听见窗帘打开的声音,“伦敦今天没下雨,是晴天。”
江颂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居然让她泣不成声。
她听说伦敦常年下雨,怎么偏偏今天是晴天。
她快分不清,到底是海市在下雨,还是她自己。
江颂喃喃:“伦敦今天是晴天啊……”
李迩再迟钝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但他没往别处想,当她是为她们间的矛盾而难过。
“别想那么多了,只剩五个月,我在伦敦等你。”
江颂手捂在嘴前微微颤抖,曾经向往的地方近在眼前,拼搏两年的目标也即将实现,她居然生出一种无能为力的念头,她快厌倦这种追逐的感觉了。
但她说好。
她不能停,不能停在这,为了自己,她不能止步。
———
六月中旬的期末复习周,江颂又回了趟榕城,没告诉任何人。
回来的原因很简单,她还是不舍得奶奶,回来看她一眼。
尽管奶奶已经是个土堆了。
老家的房子两月不住人早已生了灰,奶奶的遗照挂在堂屋的墙壁上,和爷爷的在一块儿,江颂一推门就能看见。
连她都不知道那张照片是奶奶什么时候拍的,印象中村委会定期组织给村里老人免费拍照,他们这一生都鲜少有拍照的机会,那些照片大多都成为这些老人的遗照,奶奶这张大抵也是这样。
江颂看着奶奶笑着的脸庞,忍不住心酸,心疼奶奶,也心疼那些老人,拍照的时候都笑的开怀,谁能想到那张照片会成为她们留给世界最后的笑容。
江颂把屋子简单打扫了一遍,主要清理了房间的积灰,她晚上还得睡这,也得给床铺铺好。
收拾的差不多了就准备带着自己买的新鲜水果去奶奶墓前,临走前在条台上拿了柱香,香摆在观音像旁边,她看着那座观音像又忍不住红了眼。
奶奶一生没什么信仰,唯独信这观音像。从她有记忆开始,奶奶每天都要在固定时间给观音上香,求菩萨保佑,求菩萨眷顾。
江颂小时候生病,奶奶替她拜菩萨求健康。
江颂升学,奶奶求菩萨保佑她学业有成。
江颂出门在外,奶奶求菩萨保佑她平安。
细细想来,奶奶拜的每一柱香都是为了她。
奶奶也肯定不知道,她卧床难起的那段时间,江颂也学着她的模样给菩萨上香,只求菩萨能开眼,保佑奶奶康健。
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第一次这么虔诚地信仰神佛。
只是现在看来,菩萨大概管不过来这人间琐事,奶奶还是走了。
她眼睛红了一圈,泪水在眼眶打转,怎么也掉不出来,她不甘,语气愤愤,最后也只呢喃出一句:“她那么信你……她那么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