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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沿着回来的石阶,她随在他身后,石阶上有淡淡一层积雪,下头因着日头,已经开始消融,只在愈消未消的石阶上,留下薄薄一层。
  刘琮披了赤红的披风,鹿皮皂靴在披风下露出些许,一脚落下,留下淡淡一个雪印。
  车儿脑子一片混沌,想着刘琮方才的举措,看着他的背影,一时琢磨不出来是何意思。脑子没有思考,便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大将军,下官昨夜饮醉了酒,没有冒犯将军吧。”
  看来她是不记得了。
  车儿专心盯着那露在外头的皂靴,踩出来得脚印。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他的回复。
  等到了卧房,刘琮解了披风,交予车儿,看着卧榻上的寝被已经被车儿叠的规整。
  他心里舒服,在渝盆中洗净了手,身侧便有布巾递过来,他随手接过,手掌反转,将粒粒水珠拭净。
  车儿聂聂,又道:“将军,小的知罪了。”
  刘琮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胡车儿道:“此话怎讲?”
  车儿被他盯的拘谨,一时不知如何答话,犹豫了许久,才道:“昨夜……昨夜。”
  还未说完,甲胄轻响,巨大的影隐,便迫近了。
  第64章 引红妆(二十四) 那人虽说让她暖榻……
  迎面扑来专属刘琮的气息迫的车儿连连后退, 那黑影丝毫没有感觉她的窘迫,追逐着她的脚尖,一步一步迫近。
  车儿心跳加速, 后背抵在了桌沿上,已是退无可退。
  她握紧了拳头, 跃跃欲试, 想着要是这人再凑进一步, 她便不管什么礼节, 要将他推开。
  脚尖相触,身影停了。
  车儿眼睑轻颤着, 目视他胸甲的甲片, 磕磕巴巴的道:“将……将军……”
  刘琮盯着那局促不安的小脑袋,问道:“你很怕本将?”
  车儿紧张的吞了吞口水,暗骂这人能不能离的远些,嘴里继续道:“将军神威不可侵犯, 小的这是敬仰将军呢。”
  这话要是其他人说, 他或会相信,但是由她嘴里说出来, 刘琮反倒觉得好笑, 看她怯怯诺诺的小模样,即使是假话,他听着也舒心。
  他看她紧张的眼睫轻颤,忽闪忽闪的,俏皮的跳跃在自己心里。
  樱桃菱唇抿着, 潺潺的,透着一些粉嫩的色泽,昨日也是这般, 沾了酒渍,粉嫩欲滴,他目光凝在上头,想她昨个夜里头,嘟着粉唇,抱怨他的模样,昨夜里头忍了好几忍的旖旎心思上来了。
  他弯下身子,目光与她齐平。
  那人眼里猛地惊悚,与他对视一眼后,急急忙忙的躲闪着视线,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嘴唇微颤着,眼睑也颤颤的。
  显然是惧怕到极致了。
  刘琮眼里含了笑,看她手足无措的模样,心里却暗暗叹了一口气,这分明是个小丫头,什么心思都藏不住,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自己怎么会对她上心呢?
  几次三番的挑战他的耐心,破坏他的好事,明明已经是强弩之末,自身难保,却还事事想着他的三哥哥,分明存了杀她利用她的心思,是何时起,渐渐变得不一样了呢?
  他一生孤苦,边塞数载,冷眼看过太多世事浮沉,除了至上的权利,他实在不知有什么事能让他提起兴趣,他何时一时疏忽,让着小狐狸钻了空子的。
  他一转身,坐在桌旁的太师椅上,向她招手:“过来,本将头疼的紧,替本将捏捏。”
  车儿诺诺的道了一声:“是。”
  小心的挪着步子,在他面前站定,小心道:“将军,小的冒犯了。”
  那人已经闭目端坐,沉沉的“嗯”了一声,
  冰凉轻柔的手指触在额间,微
  微用力。
  刘琮胸膛一起伏,鼻息粗重,呼出心中一口浊气:那日在洞中,那人手指微凉,抚着他的眉间,笑着对他道:人这一生也要为自己而活,不要为世俗所扰。
  与此刻不同的是,那时的她,虽然满面污脏,面庞却是酒魇浅浅,眼里的星光闪的他心脏鼓动,一阵一阵,涌的他心慌。他那时不觉,现下想起,直觉面前这人可恶。
  他自始至终心里只有王权霸业,为了它,他甚至可以牺牲一切,就算是死,他也要用力一博,奋不顾身,就像生死不由己一般,哪里会为自己考量。
  这人多狡黠,随意说出的话语,春水一般,无迹可寻,沁进自己心脾,让他无处可逃。
  这可恶的小狐狸还在问他:“将军,可有好些?”
  他不想回答她,凭什么让她每次都牵动自己,却毫无所知。
  胡车儿得不到回答,自顾自的解释道:“兴许是今天在寨子里头吹了风,受了寒,所以才头痛的。”
  她往下瞄了一眼,看刘琮还在闭目养神,接着道:“大将军,小的知晓一个治头痛的古法子,将军愿意一试吗?”
  那人一动未动,这般便是允了。
  车儿将这人放在膝上的手拿起来,拇指在虎口处轻动,找到了合谷穴,轻轻按压起来。
  她记得爹爹头痛,娘总会这般帮爹爹的。
  车儿不敢乱瞄,从她将这人的手拿起来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人已经睁开了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她。
  她知道冒犯了他,可他将才分明是允了的,这是为他好,车儿心里安慰着自己。
  她盯着这人的手,手指修长有力,温暖粗糙,她轻揉着合谷穴,心里却想着,他遂贵为皇子,可这双手,哪里是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的手,上头布满粗茧,茧在虎口处,硬硬的一层,这是拿弯弓,持长剑,日积月累所留下来的。
  想想也是,他箭术了得,百步穿杨,武艺非凡,绝伦盖世,哪里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呢?
  心里想着事,面上也愁苦起来了。
  听有人问她:“在想什么?”
  她迷茫的抬起头,眼神里温柔四溢,刘琮也被她感染了,望着那一双眸子,软了心扉。
  手指轻轻一收缩,触到她按着虎口处的指尖,带着冰凉。
  车儿看他不是不悦的模样,也不再惧怕,手上加了力道,抿着嘴对着他笑了笑,低头继续揉按,刘琮听她轻快的声音传来,莺啼一般,啾鸣不宜。
  “在想将军。”
  刘琮眉毛一挑,握住虎口的冰凉:“想本将?”
  车儿点头,轻轻“嗯。”了一声,从他手里挣脱出来,按他另外一只手。
  “我初始不识,总听别人说将军暴虐,滥杀无辜,等时日久了,也明白了将军的苦衷。”
  这倒让刘琮诧异了:“说来听听,本将有何苦衷?”
  车儿偏了偏头,想起日前寨子里的村民议论的事情:“世人只知将军事却未晓将军意,自古功成,皆是白骨铺就,哪有不费吹灰,便轻易取得,秦帝统六国,战四方,所到之处哪里不是哀鸿遍野,但却也是这位秦帝,给予百姓山河永固,万世安康。事皆有序,若得盛世,总得有些付出,自古两全之事皆难为。”
  刘琮知胡车儿见识颇广,这一番话说的让他更是心旷神怡,他从冰凉中,抽出自己的手,暗自琢磨,道:“自古两全之事皆难为……”
  他缓缓站起,笑看着胡车儿,道:“你倒是把本将心里这些年来的疑惑一语道破了。”
  车儿不知刘琮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的是何话,也跟着他道:“将军有大义,小的也是将自己心里的话如实说出来,若是说的有误,望将军不要生气。”
  “不!你说的深得本将欢心。”
  他如何欢心也不说破,话头点到即止,他抿着嘴角,一派悠闲的模样,伸展了手臂,车儿替他将箭袖和护甲一一解下,置于架上。
  对着他伏了一礼,就要退下。
  刘琮坐在榻上,自顾的脱下皂靴,车儿看他对自己没有理睬,将将要退下,忽听那人开口道:“夜里风大,床榻冰冷,今夜别走了,替本将暖榻吧。”
  车儿脚步一顿,身子一僵,睁大了眼睛看着刘琮,那人将皂靴并起,置在塌边,随后才慢慢起身。
  随后才看着门边呆若木鸡的胡车儿,似是疑惑车儿为何还是一动不动。
  他这话说的随意,就好像是平日里要车儿传膳一般的语气。
  车儿面上笑挂不住了,僵笑了几下,脚底蹭着地面,往前挪去。
  等她挪到塌边时,刘琮已经躺在了塌边上,寝衣惨白的和车儿的脸一般。
  她看着刘琮欣长的身子铺在塌边,她面上一红,何时见过刘琮这般模样,即使是在以前伺候的日子,她也不曾见过刘琮着寝衣啊!
  前日里头侍候,也从未说过需要人来暖榻啊,车儿怕冷,她在家中的时候,都是由固定的丫头来暖榻的。
  车儿四下一看,炭盆里火还旺着呢,车儿道:“将军,小的帮您把火盆子移过来吧。”
  那人还是一语不发,闭目躺在床上,车儿听着外头穿过石林的冷风,吹着窗纸呼呼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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