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倒不显得有多严肃,
  只是有种很少见的举足不定之感。
  闻静茫然问:“嗯?”
  “如果……”他的开头说得犹豫不决,但说出口以后,就忽然变得果断起来,“那天晚上你听到的是别人的电话,也会像现在这样吗?”
  会像现在这样,允许别人牵她的手,拥抱她,亲吻她,进入她。
  这话他当然没说,他这辈子从没对人说过这么冒犯的话,尽管他已经身体力行地对她做了许多冒犯的事情了。
  闻静定定地看着他。
  明天他们就要离开伊冬了,他在今晚问这个问题,她好像也并不觉得意外。
  人总是需要答案,就像她未尝不想知道,如果那天晚上是其他人在露台牵住他的衣角,他是不是也会像现在一样,对别人做所有他对她做的事情。
  但她有很好地按捺住自己的怀疑和好奇心。
  因为想要他的答案,大概率需要付出她自己的答案做交换。
  而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它会轻易出卖她的意图,让她失去可以转圜的余地。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跟他把一切都说得很坦白。
  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电影走到后半部分的高潮,背景音乐变得危机重重。
  曲调一点一点急促起来,仿佛在他们的对视之间,拉起一根绷紧的弦,会在音乐声中猝然绷断。
  最后是沈霖忽然眼一眨,将那股紧张感消弭于无形。
  他朝她耸了下肩,无声地笑了一下,仿佛那个问题只是随口一问,他并不真的需要她的答案。
  “不会。”她忽然开口。
  沈霖要转向屏幕的身体重新拉回来,探究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她没躲。
  归根结底,她想,也许是因为心软。
  他们露营回来的那天晚上,他也曾经逼问过她安全套是哪里来的,那天他眉梢眼角都藏着笑,故意在她身上作乱,不听到她的回答就不肯罢休,做出十足的审问架势。
  但今天没有。
  今天在问她这个问题时,他只是安安静静地握着她的手,连捏她手指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声音和动作都放得这样缓,像是要透过皮肤和骨骼,捕捉到灵魂的脉搏和呼吸一样。
  正因如此,那天晚上她可以开玩笑,说她有随时和某个crush做一次的打算,今晚她却说不出那种故意刺激他的答案。
  “因为是你,”闻静垂下眸,声音虽轻,却字字分明,“才会做这些事的。”
  捏在她手上的力道忽然变重,但她没有去看他的表情,而是转头望向屏幕。
  她还是第一次看这部,跳过了一部分剧情以后,已经有点看不懂发展了。
  她拧眉看了半天,问他:“你是不是看过,中间跳过的那段讲的是什么?”
  沈霖这才瞄向屏幕,几秒后,他准确向她报出了缺失的剧情,显然是个忠实的希区柯克迷。
  残缺的剧情线终于续上,捋顺了她些微的强迫症,闻静认认真真看到了结尾。
  沈霖发现她是个做什么事都很认真的人,就算是看电影也总是专心致志看完,不怎么愿意做一些分心的小动作。
  因此没再打扰她。
  只在电影谢幕以后,才冷不丁来了一句。
  “我也不是随便谁来找我,都会答应这种荒谬的事情的。”
  闻静正弯腰从果盘里拿出一颗草莓,听到这话,一晃神间,手指失了力道。
  淡红色的果汁从软烂的果肉流溢而出,弄湿了她的拇指和食指。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旁边已响起抽纸声。
  骨节分明的手掌伸过来,捉住她的手,替她一点点擦拭指尖。
  她抬眸。
  沈霖神色格外认真,把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做得一丝不苟,擦拭干净以后才抬起头,轻松地朝她笑了下。
  “时间还早,出去散步消消食吧?”
  *
  走出去没多久,冬日的冷风就扑面而来。
  闻静用围巾仔细把自己的半张脸拢住,两只手规规矩矩地缩进口袋里。
  看上去很冷的模样,但也没有说要回去。
  反而一直张望着远处朦胧的山影,和灿如明星的灯景,仿佛喜欢得不得了。
  沈霖虽然在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希望,这个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留下了许多惊艳记忆的地方,能被闻静喜欢。
  但最后闻静的喜欢,好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沈霖笑道:“没想到你会这么喜欢这种地方。”
  闻静理所当然地反问:“像这样有人,但不是很多;不冷清,但也不会太热闹的城市,真的会有人不喜欢吗?”
  她这样一说,沈霖也觉得这种地方的确很符合她的气质,一时好奇起来。
  “那你为什么要回黎城工作呢?”
  他觉得黎城对于她来说,可能有些过于繁华了。
  “其实也还好,毕竟大隐隐于市嘛。”她开玩笑似的说。
  沈霖挑起眉。
  她大约也觉得那句话说得有点大言不惭,赶忙解释道:“究竟是不是清静也要看心情,况且当时刚毕业,名气也不是很大,总要抓住所有能把自己推销出去的机会。还有像画展啊、讲座啊那些东西,其实也只有在大城市才那么多。”
  “我不想错过那些机会。”
  她这副认真的神气,让沈霖忽然想起高中时的一件往事。
  那是校运会的时候,白天大家坐在操场上开运动会,晚上还要在教室里自习。
  玩了一天的少年少女们哪有那个耐心乖乖读书,都交换着小说杂志漫画,更有甚者和别人换了座位,用书堆挡着,和朋友同看一部电影。
  但就在这样喧哗的人群里,闻静仍然认真地做着她的习题。
  当时她的成绩已经在班级前列,那个位置的学生总是非常乐于展示自己的天资聪颖,而非勤劳努力。
  就像喻真,沈霖知道喻家给他安排了数不清的补习,但喻真在学校里总是习惯表现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那是少年少女们,一种纯粹又别扭的自尊心。
  好像但凡被强调了勤奋,自己就在智力上就输了别人一筹。
  因此,那时格格不入的闻静偶尔会被同学叫成书呆子,好像以此就在精神上赢过了她。
  但闻静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依旧故我。
  校运会结束的那天,又轮到沈霖和闻静值日。
  将最后一袋垃圾扔进垃圾桶,回教室的路上,沈霖没忍住问她。
  “闻静,你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么努力啊?”
  那时沈霖的生活几乎没有任何目标,又存着一颗和父亲对抗的叛逆之心,成绩盘旋在学校中游。
  其实他自己也觉得很空虚,但就是没有努力的方向。
  闻静慢慢停下了脚步,垂着头很认真地想了想才说:“因为我有很想要的生活,所以必须得努力才行。”
  沈霖觉得她这副模样很新鲜,问:“什么样的生活啊?”
  “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闻静羞赧地笑了一下。
  沈霖以为她要说一些远大梦想之类的东西。
  但闻静说出来的却是一些非常、非常简单的愿望。
  “我想要我可以给自己买礼物,不需要等别人送给我。”
  “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然后我可以待在那个房子里的任何一个角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担心别人会烦,也不用顾忌别人的感受。”
  沈霖觉得她第二个愿望很奇怪,不过他知道她在住校,也许宿舍就是这样看人脸色的地方,他也没有多想。
  “还有……”
  闻静突然抬头,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低声说:“其它想要的东西,大概就是我努力也不一定能得到的了。”
  秋日午后的阳光把少女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照得清
  晰可见,她仰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
  好像在为她的愿望太过无趣而道歉一样。
  沈霖心中微微一动,摇了摇头,“没有,都是很好的愿望。”
  他们说完就开始往教室里走,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沈霖叫住她。
  “谢谢。”
  闻静奇怪地看他,“你谢我什么?”
  “就是觉得你那些愿望真的很好。”
  以至于让他也突然间觉得,他好像并不需要为了多宏伟的目标而努力,或者为了和父母赌气而荒废。
  他只需要为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努力就好了。
  跨越了九年的时间,沈霖侧头看她,“闻静,你当年的那些愿望现在都实现了吗?”
  闻静花了足有几分钟,才从记忆里慢慢翻找出沈霖所说的东西。
  她猝然抬头,“你记得?”
  “记得啊。”沈霖理所当然地说,好像觉得他记得她九年前说的话这件事,一点也不需要惊讶似的。
  闻静失语了一阵,才缓缓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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