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闻静像被惊到了一样,立刻重新埋进了他胸口。
  那人经过他们,好奇地往沈霖怀里瞥了一眼。
  沈霖揽住闻静侧了侧身,避过那人的注视,同时警告地看向那人。
  那人悻悻地转头走了。
  沈霖轻轻叹息,算了,走廊根本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帮她擦了擦脸,等她情绪平复了一点,他叫侍应生开了间房,把房卡递给闻静,“你先上去休息,我去跟傅弘他们打声招呼。”
  她方才有点放松下来的身体蓦然绷紧,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角,目光紧紧地落在他脸上,“别……”
  沈霖以为她是刚哭过,不太想一个人待着,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抚她道:“我们东西还落在那里,我马上回来。”
  闻静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慢慢地松开了手,轻轻点了下头。
  她去坐电梯,他沿走廊往回走,他们相背而行。
  闻静按下上行键,等
  待的那个空隙,她侧过头,正好看到沈霖从拐角处消失的背影。
  她想到未能说出口的那句——
  别相信喻真的话。
  但闻静可以拦住沈霖现在不去见喻真,却不可能让他永远不见喻真。
  那是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或早或晚,总会落下来。
  *
  沈霖推开包房的门,一屋子人齐刷刷看过来。
  有几个人甚至不住地往他身后张望,似乎是想看闻静是否跟在他后面。
  沈霖无视这些探究的视线,漠然踏入。
  说到底,他在这个世界上在乎的人太少,这群人如何看待今晚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说毫无意义。
  他取走他和闻静的手机衣服,同傅弘打了声招呼,“我们先走了。”
  傅弘连连点头,大约是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点,找补了一句,“闻静喝醉了是吧?你赶紧早点回去吧。”
  沈霖正待离开,不料几步外,忽传来一声嗤笑。
  “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喝牛奶能喝醉的。”
  沈霖倏然抬眼,与喻真挑衅的目光正好对上。
  喻真唇角勾起,“如果我没有记错,闻小姐的酒量并不是很差,现在不肯回来,或许称之为落荒而逃更准确?”
  沈霖垂下眼,一步跨过去,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攥住喻真衣领,挥起一拳直直砸在喻真脸上。
  沈霖抬眼,冷冷看着他,“喻真,我已经警告过你不止一次了,把你那点龌龊的心思收收,别真的惹到我。”
  周围顿时抽气声此起彼伏,却没有人敢上来劝架,傅弘都不知道自己该劝哪一边。
  喻真被那一拳砸得不轻,“嘶”地倒吸一口凉气,嘴角的笑意却变得更明显。
  “沈霖,你才认识她多久啊,你知道我跟她认识了多少年吗?”
  “你有我了解她吗?你知道她都跟我说过什么吗?你不好奇我们两刚才出去都做了什么吗?”
  随着他的一句句挑衅,沈霖脸上的戾气越来越浓重。
  喻真也就笑得越开怀。
  他怎么能允许,沈霖安然享受闻静的爱意、一无所知地独自幸福、在这场伤害与被伤害的风波里置身事外?
  他非得要大家一起痛苦才行。
  沈霖额角的青筋跳动,攥着他衣领的手越抓越紧。
  喻真看到沈霖再次挥起他的拳头,本能地闭上眼。
  下一秒,那只拳头擦过他的耳廓,狠狠砸在了墙上。
  沈霖垂眸,冷声道:“喻真,既然你根本不在乎她,那就离她远点。”
  *
  包房里乱糟糟一片狼藉,傅弘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其他人,回身,整间房里,只剩下他,和刚刚包扎处理过的喻真。
  傅弘走过去,坐在喻真旁边。
  他打量喻真那一脸不忍直视的青紫,皱着眉啧了一声,“不是我说,喻真,你就非得在沈霖跟前犯这个贱?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人有多护短,这个霉头你非触不可吗?”
  喻真没什么形象地歪坐着,跟察觉不到疼似的,摸了摸脸上贴的纱布,还好笑地问:“什么意思?难道我非得让着沈霖不可吗?”
  “啊?”傅弘愣了一下,才有点迟疑地说:“也不是让吧,但他真的挺喜欢闻静的,跟你又不一样,何必呢?”
  喻真倏然挑眉,“什么叫跟我不一样,我不在乎吗?”
  傅弘更迟疑了,“你在乎吗?”
  喻真仰起头,靠住椅背。
  想起他们刚毕业的那年,有天晚上,他正身心俱疲地跟项目组那个倚老卖老的经理周旋。
  出去抽了根烟的功夫,就接到了闻静的电话。
  她问他晚上有没有空,表面听起来很平静,但喻真还是察觉到了她声线里隐含的颤抖。
  他再没有耐心和那个经理虚与委蛇,直截了当地撕破了他们之间刻意维持的体面,开车驶向和她约好的地方。
  那种急切又担忧的心情。
  见到她平安无事时,猛然松了一口气的心情。
  他们说他不在乎。
  喻真哂笑一声,大概,没有人能察觉的在乎,跟不在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
  沈霖开的房间在顶层,正对着后院,廊下长灯连绵一线,风亭水榭和涓涓溪流错落有致,站在落地窗前,能将所有景色尽收眼底。
  可闻静丝毫没有欣赏夜色的心情。
  她颓然坐在窗前的椅子上,漫无边际的深沉夜色,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
  “你真的很会演这种角色。”
  “沈霖会上钩也理所当然。”
  “沈霖认识过你吗?”
  她捂住脸,就算再如何努力地去克制自己不要回想,这些话还是会亦步亦趋地追着她、钻进她的脑海,四面八方无孔不入。
  喻真会把那些话全都告诉沈霖吗?沈霖听到那些话又会是什么反应?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在《白痴》里,借角色之口,描述过他身处行刑台的心理感受——“当你把脑袋放到铡刀下面,听见铡刀从头上滑下来时,这四分之一秒才是最可怕不过的。”
  原来真是这样。
  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她独自一人坐在寂寥浓重的夜色里,感觉自己焦躁到几近崩溃。
  在逼疯自己之前,她开了桌上的一瓶酒,仰头一饮而尽。
  *
  沈霖先是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这才用房卡把门刷开。
  客厅一片漆黑,阒寂无声。
  他心猛地一沉。
  她跑了。
  他让她上来等等他,可就这么点时间,她就跑了。
  难以描述这一刻他心头翻涌起的复杂感受,既觉得怒不可遏,又觉得挫败无比。
  直到他听到轻微的轱辘声。
  他循声望去,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终于捕捉到阳台上隐约的人影。
  他伸手把灯打开。
  闻静半趴在桌上,微微支起脑袋,被突如其来的光线晃得半眯起眼睛。
  沈霖这一刻才有种心头落地的安稳感,“闻静,你怎么不开灯?”
  她眨了眨眼,大约是慢慢适应了光线,她朝他望过来,姿态上有种很迟钝的感觉。
  沈霖觉得她这副模样很眼熟。
  他走过去,不出所料,看到地上滚着一只空荡荡的酒瓶,他皱着眉捡起来,看了眼度数,有点不敢置信地看她,“你一个人把它全喝掉了?”
  她懵懂地看着他,一如上次一样,专注无比、又茫然不觉。
  沈霖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
  不敢相信他们的元宵节,就这样在隐瞒、矛盾、疑问和醉酒中度过。
  明明他们之前,都有期待今天的到来。
  明明他真的准备,跟她好好聊聊喻真的事情。
  “闻静,你这样真的会让我觉得很受伤。”他喃喃道。
  “对不起。”一个很小声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沈霖一顿,放下手,垂眸看她。
  闻静看起来真的很抱歉、很不好意思一样,谨慎又小心地,悄悄盯着他。
  “闻静,我是谁?”
  “沈霖。”她回答这个问题,一秒都没有犹豫。
  许久的沉默过后,沈霖深吸一口气,伸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她对面。
  他与诚实的、醉酒的、大约会断片的闻静对视着,轻声道:“之前你没有回答我的真心话,这是你欠我的。”
  “闻静,你到底喜欢谁?”
  她呆呆地注视着他,没有开口。不知道她对这个问题究竟有多深的心理防御,哪怕醉成现在这样,也会警惕地保持沉默。
  “那换个问题……”沈霖缓缓望进她的眼睛,一字字道:“闻静,你什么时候认识喻真的?”
  她像是想了想,然后毫无防备地回答:“高一结束的时候。”
  沈霖心中轰然一响。
  像一座早已摇摇欲坠的雪山,终于在此刻崩塌。
  他难言地看着她,“闻静,你真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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