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封行渊看着她离开,回想着她方才说过的话,手指轻轻点动着木榻床架。
  入宫复命是寅时,天还未亮。
  封行渊在成婚前早就打探过鹿微眠的生活习惯。
  早的时候,上午巳时起,晚的时候能睡到午时。
  因而封行渊根本没有把鹿微眠说要跟他一起入宫复命的话放在心上。
  清早收拾好坐进马车,刚要命人启程,忽然马车前端摇晃了一下。
  接着探进来一个莓酱橙色的影子,轻快地坐在了他身边。
  鹿微眠理了下自己被风吹乱的鬓发,吩咐道,“启程吧。”
  封行渊疑惑地看着身边突然出现的少女。
  鹿微眠自顾自的说着,“还好我早出来些,不然你就走了。”
  封行渊扬眉,“夫人晨起这么早,不困吗?”
  鹿微眠理所当然道,“不困啊。”
  一刻钟后,封行渊肩膀忽然一沉。
  封行渊:“……”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身边人的脑袋,缓慢地推到了旁边。
  而后轻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安静地闭目养神。
  马车颠簸,鹿微眠脑袋轻撞了下马车车壁,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她听见马车外传来市井摆摊的声音,正欲再度闭眼时,忽然间想起什么被惊醒!
  鹿微眠慢慢撑起身,环顾四周看见封行渊也在补眠。
  她掀开车帘,询问车夫,“到哪了?”
  “回夫人,到庆安早市了。”
  鹿微眠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这里百姓多,别再冲撞了人,我们拐一下前面那个小巷走。”
  其实今早她一定要跟封行渊一同入宫的原因,根本不是昨日跟封府的人放出了话。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这条路上会出事。
  说来也怪她,是她出嫁前一直在家哭。
  她弟弟总以为阿姐嫁给这个人受委屈,孩子又是十二三岁狗都嫌的年纪,自己拿了主意。
  他知道封行渊今日入宫复命,收买了一个摊贩大伯,在这条路上装作被封行渊的车撞翻,弄脏了封行渊的朝服和马车。
  他以为一个小小的把戏,能帮阿姐出气。
  但那天封行渊衣饰脏污,复命也迟了。
  朝服脏污面圣是殿前失仪,听说被太子党羽好一顿编排和嘲弄。
  他不知道鹿微眠那天看见封行渊穿着脏衣服回来,连百姓都在指点非议他时有多愧疚。
  她不愿意嫁归不愿意,但他也是无辜要娶。
  车夫大约是觉得鹿微眠说得有道理,勒住缰绳调转方向进了旁边的小巷子。
  鹿微眠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也不知道是不是离开了那条街就没事了。
  她手指轻攥裙摆,紧张了一路,直到他们拐出小巷时,马车忽然颠簸一下,接着传来一阵碰撞声!
  鹿微眠心里咯噔一下,想也没想忽然扑到了封行渊身前,护住他的朝服!
  封行渊身形僵住,只感觉鹿微眠身上茉莉花香极具侵略性,将他严丝合缝地笼罩住。
  她发间垂落步摇摇晃着勾住了他的碎发,轻轻震荡。
  封行渊入目所及,就是少女白皙脖颈和颈间血络。
  这是一个人身上最为脆弱且致命的部位。
  看起来很好咬。
  少年身体里不安分的屠戮嗜血情愫,极轻的躁动着。
  他见血会兴奋。
  无所察觉的鹿微眠闭了闭眼睛,等了好久都没等到有东西泼到她身上。
  凌一正好掀开车帘禀报,看到这一幕,“唰”地一下将车帘放下,“刚刚马车踩到了一块地坑,主子夫人小心些。”
  鹿微眠:“……”
  她有点尴尬,但是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尴尬。
  鹿微眠不死心地问,“路,路上没事吗?我刚刚听着什么东西撞上来了。”
  “没撞到咱们,撞到了咱们后面的车。”
  鹿微眠还坐在封行渊腿上,能感觉到身下他的朝服冰凉坚硬。
  她觉得现在的姿势,还不如撞上来了。
  耳侧忽而响起少年好整以暇的声音,“夫人看起来,早就知道这会出事。”
  第6章 咬人
  “我不知道啊。”鹿微眠不安地扶着他的肩膀,慢吞吞地从他身上爬下来。
  “我是太害怕了,刚刚吓死我了。”
  封行渊并不言语,眉眼间别有深意,但唇角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静静地看她。
  鹿微眠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我胆子比较小,还好有你在。”
  一室之内,微妙的氛围悄无声息扩散开,夹杂着不易察觉的危险气。
  鹿微眠实在是坐不住了,想起要紧事,先开车帘询问,“撞到的是谁家的车啊?”
  凌一探查一番回禀,“褚御医。”
  鹿微眠微惊,“褚裕哥哥!”
  她连忙拢起裙摆,下车。
  封行渊敛起笑,看着她慌慌张张地下去。
  车外传来鹿微眠的吩咐声,“我去看看他们,你们先进宫别迟了,我晚些就到。”
  凌一掀开车帘询问封行渊的意见。
  封行渊闲散道,“夫人都吩咐过了,还问我做什么。”
  鹿微眠心想,他好乖。
  但这会儿也顾不得她的乖乖夫君了。
  鹿微眠转头往回走,叫暮云送信儿回司空府。
  其实不论撞到的是谁,既然事情是因她而起,她应该负责。
  早市街上发生冲撞的地方一片人仰马翻,最为惨烈的当属正中间那辆马车。
  车帘连带着里面的地毯都没能幸免。
  褚裕已经从马车内出来,站在旁边想着对策。
  他看见鹿微眠过来,还有些意外,“阿眠?你怎么在这?”
  鹿微眠看见他披风上沾了些许汤汤水水,“我今日入宫复命谢恩,恰好在这……你还好吗?”
  “不妨事,”褚裕看了看披风上的污渍,“正好今日天冷,我多穿了一件披风,里面的朝服没受影响。”
  鹿微眠过意不去,“你稍等一会儿,我家不远,我叫他们帮你备一辆新车。”
  褚裕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就当是我还你人情了,小时候生病总麻烦你和褚姐姐。”鹿微眠看了看他的车,“何况这样,也会耽误你入宫。”
  褚裕笑道,“你我间何须如此客气。”
  他停顿了下,“你前日大婚之喜,我在宫中给贵妃看诊,没有贺你新婚之喜。”
  “无妨,我那日也没见宾客。”
  褚裕看她,“还好吗?”
  鹿微眠弯起眼睛,“我挺好的。”
  褚裕点头,踟蹰片刻,大抵是觉得应该让鹿微眠知道,“这几日……殿下病了。”
  鹿微眠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轻巧地转移了话题,“那最近太医院一定很忙,你也要注意休息。”
  褚裕听她的话锋,知道鹿微眠不想提其他事,“瞧我,光顾着说正事了……”
  褚裕叫旁边随侍拿出来一个* 罐子,“最近我们家的梅子腌好了,我阿姐记得你爱吃,做了一些酸梅茶,叫我带给你。”
  “我想我跟封都尉不熟悉,便想今日交给令尊,等你明日回门时就能拿到了。”
  “难为你们竟还想着,”鹿微眠捧过罐子,“替我谢过姐姐。”
  说话间,鹿府的马车赶来。
  暮云顺带着拿了府里新做的披风给褚裕,马车也算是送他们的。
  仲秋清晨,重华殿内红墙金瓦上满是湿漉漉的雾气水珠。
  连空气都浸染得潮湿。
  窗前枯黄树影落在纸张上,随后被苍劲的字迹覆盖。
  执笔之人银冠束发,颀长玉立,一身暗色云衫蟒纹,眉目深邃硬朗。
  慕青辞的随侍太监姜崇快步从门外进来,迟疑着禀报,“殿下,封行渊入宫复命了。”
  慕青辞没吭声。
  姜崇小心翼翼抬头,偷看了他一眼,又道,“鹿姑娘……也入宫了。”
  慕青辞手中的笔一顿,在纸张上洇出一团墨迹。
  “阿眠,她来了?”
  “是。”
  慕青辞剑眉轻蹙,将笔放在旁边,“她本不需要复命,特地前来,许是想见我。”
  慕青辞绕过书案,却因动作过大,扯到了什么地方,让他身形不稳,轻“嘶”一声撑在桌案上。
  腰间的香囊跟着掉在了地上。
  小太监立马上前,“殿下可是碰到伤口了?”
  慕青辞没回话,弯身捡起地上的香囊,弯身的动作加剧了身上的疼痛。
  他只小心翼翼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我得去见她。”
  姜崇拿上慕青辞的外衣追了两步,追上他,“殿下!”
  姜崇将外衣披在慕青辞的身上,“您后背伤口还渗着血,得挡一挡。”
  慕青辞闻言顿住将外衣穿上,才赶去宣政殿。
  他站在宣政殿外,远远看见那个明丽少女挽上发髻,一身莓酱橙百花裙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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