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只是奴才不知,为何今日封夫人要旧事重提,竟然把太子殿下的过错都推到了奴才身上。”
  “你既然坦荡,那为什么怕叶霖活着前来指认你?”鹿微眠看着他,“不仅如此,周喆也是,他好端端地招供,为什么没说出什么来就咽了气。”
  “而他的小妾被灌了毒药成为聋哑人,画出来与周喆来往的人,是你不是慕青辞。”
  姜崇看着她,“夫人如何确认叶霖是我让他死无对证的?”
  鹿微眠忽然抓住他的手,“叶霖死于毒香,你的手上,有同样的香粉味道。”
  姜崇抬眼,阴柔妖冶的眉眼扫过眼前少女脸颊。
  鹿微眠问他,“是不是你一验便知,你敢不敢验?”
  “这满宫用香料之人多了去,淑妃娘娘爱用香料,奴才手上沾染香料,应当不是什么稀奇事。”姜崇伸手,“夫人若想验,请便。”
  “好了。”皇帝打断了他们的对话,示意身边的随侍太监,“带姜崇下去验香。”
  他翻着手上的证物,“有劳你费心,这些东西朕会认真看过,以作决定。”
  “昨夜的事情,让你受累了。”皇帝询问着她,“这一晚休息得可好?”
  鹿微眠听着这突然被调转的话锋,动了动唇,也不好当众反驳皇帝的话,“甚好。”
  “其实朕本身也只不过是想要帮你查清楚,昨夜是谁想要暗害你,如今的确查到了是叶霖,他和他女儿也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你也可以先放下心来。”
  皇帝劝解着,“你放心,此事也不会因此揭过,朕会对侯府量刑,监察司已经调了抄家令。会给你一个交代。”
  鹿微眠以为是自己想多了,听着皇帝此言有些转移话题、息事宁人的意思。
  皇帝继续道,“有何不适,尽管与下面人吩咐。朕瞧着你眼底发黑,应当是没有休息好,先回去休息吧。”
  鹿微眠不知道她为什么还没说两句话,就要再这个时候赶她走,“陛下,您雄才大略,应当听得出来,臣妇所禀明的这些事情比昨日的事情要严重许多,这才是要紧的。”
  “朕知道你着急。但是即便是大理寺论罪,也得有几天核实的功夫。”皇帝安抚她,“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核查姜崇的罪名。”
  鹿微眠凝眉,“我不是一直要等核查罪名,其实姜崇如何我不在乎。陛下,我在乎的是我的家人朋友!我在江南修缮水坝的父亲!还有这京城安宁!”
  “姜崇什么罪名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他们是想毁了谁,毁了哪里,让谁不得安宁,让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些才要紧!”
  *
  皇帝看着鹿微眠从大殿内离开。
  静默无声直至四下无人时,才开口,“这是你做的?”
  虞念不甚在意,“陛下指得哪一条?当初姜崇安插在慕青辞身边,是你提的。”
  “当年景怀被慕青辞下毒突发恶疾,险些丢了性命,我又要依仗皇后家族不能轻举妄动,才准你送人过去盯着。”皇帝没有否认,翻着手上证物,“我授意你选一个聪慧机灵的,可没让他做这么多事。”
  “他做的事情不多,怎么能顺了陛下的心意,喂大慕青辞的野心,又让他处处落败,好顺理成章地撤下他的太子之位呢。”
  皇帝噤声。
  “何况他方才也说了,这里面很多事情都是慕青辞指使。”虞念慢条斯理道,“鹿微眠曾是慕景怀私定的太子妃,臣妾很难不怀疑,她把过错都推过来,洗清慕青辞的罪过,别有用心。”
  “她与封轸奉命捉拿慕青辞这么久都没有动静,该不会是找到了,但是余情未了,找一个人承担所有罪过,好让慕青辞回来。”
  “其他事情暂且不提,”皇帝看着她,“你当真不知道这江南水坝,还有这些有损民生的事?”
  虞念淡然自若地迎上他的视线,“慕衍,你怀疑我。”
  “我从你计划夺位的时候,就背叛你父亲,陪你到如今,”她起身,“你要是真怀疑,我为祸百端,是个妖女,可以杀了我啊。”
  虞念像是浑然不在乎生死一般,永远能将自己的死亡轻而易举地宣之于口。
  皇帝凝眉叹了一口气,将那证物堆在旁边,没有再看。
  虞念说得没错。
  岂止姜崇是他授意安排的。
  连慕青辞反,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皇后一族日渐招摇,自恃功高盖主,强要了太子之位,他本就忌惮多年,这是其一。
  当年慕景怀因慕青辞差点没命,他该给淑妃一个交代,这是其二。
  慕青辞心狠手辣、为人阴毒,作为掌权人又不识良臣,任用歹人,若是日后慕青辞称帝,那慕景怀与淑妃自然不会再有活路,这江山也未必稳当,这是其三。
  他早就知道,慕青辞接替帝位,绝无可能。
  只需要一个借口。
  后来这个借口出现了。
  封轸回京后,他默许司天台所指星象,将慕青辞准备谈婚论嫁的小姑娘指给了他的宿敌。
  他在逼自己的亲儿子谋反。
  杀兄弑父他当年都是和虞念一起做过的,这种事情,也没有什么难。
  好在慕青辞再坏也没有经验,轻而易举地被他挑拨。
  慕青辞不再伪装,开始明面上与他对抗,处处找封轸的毛病,他都看在眼里。
  封轸与慕青辞积怨已久,定不会容忍,隔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的是他。
  围猎之后,添油加醋暗示慕青辞谋反的也是他。
  大概是愧疚,他才没有在听说慕青辞谋反落败逃跑之后,穷追不舍。
  如果封轸可以默许慕青辞不死,那他这个做父皇的,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很早就知道皇家比任何地方都适用丛林法则。
  人情凉薄,任何人都可以是棋子,是垫脚石。
  弱肉强食、铲除异己、适者生存。
  慕衍如今只是觉得,他好像老了。
  很多事情好像渐渐不在他的谋算之中。
  他也该有报应了。
  *
  封行渊回到宫苑去找鹿微眠的时候,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
  他询问前来收拾的宫人。
  宫人拿着整理出来的床褥用具,回道,“令夫人刚刚出宫,走了没有多久。”
  封行渊了然,往外走。
  走到御花园一处,他手里把玩的短刀径直飞了出去。
  丛林后面,虞念握着那把刀从碧梅深处走出来,“你杀不了我的,孩子。”
  她将短刀放在旁边石桌上。
  “咔哒”一声,“趁着你的小夫人不在,收起来吧。”
  “免得让她发现你这般嗜杀,多不好。”
  “抱歉,”封行渊眼底氤氲着血腥微光,慢声笑道,“淑妃娘娘来,我以为是来找死的。”
  “我来给你送药。”虞念顺势放下一瓶药,“强行控制他人灵魂,你内伤怕是不小。”
  封行渊满不在乎,“你又知道了?”
  “那是自然,”虞念笑了,“毕竟你的摄魂术,是我教的。”
  虞念放下药,看着他身边并无鹿微眠的身影,“阿眠受惊了,今早找陛下好一顿告状。”
  “你回去好好安抚她。”
  封行渊并不搭理她,正要走。
  虞念又道,“昨日的事可不是我。”
  “看起来不是你,但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虞念也不否认,嗓音愉悦,“也是。”
  的确。
  叶府姐弟两家自相残杀,是她一直以来都很想看到的。
  她实在是恨毒了叶府,也恨毒了这大郾王朝。
  叶府的人毁了她,大郾的人毁了她的家乡。
  都该死。
  她得让他们都尝一尝,被毁掉的滋味。
  “即便如此,我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西陵。”虞念走上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将炸城的火药换成了烟花。”
  “昨晚殿下看到了吗,长安城上元佳节万家灯火、富庶安康,那都是用我西陵的血换来的。”
  “我没有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希望殿下也不会。”
  封行渊并不吃这一套,“要做什么我很清楚,就算不换成烟花,我一开始也没有想过炸城。”
  他的做事原则一直很简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只有威胁到他生存的人,他从不手下留情。
  “西陵无辜之人的血,不需要另一群无辜的鲜血来偿还。除非是无能,连找真正的罪人算账都做不到。”
  虞念那明丽双眸看着封行渊离开的背影,手里还握着他并未拿走的药,长叹一口气。
  罢了。
  殿下尚且年轻。
  她年轻时也这般天真。
  有些事情还是她自己来,不能让他知晓。
  总有一天,他会感谢她为他铺好的路。
  *
  昏暗阴冷的地牢之中,冬日冷光顺着头顶的一小方天窗斜斜打落,落在男人青灰色衣衫上,清脆的棋子落玉盘的声音时不时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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