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但很快,南巡启程后大坝垮塌,洪水沉城。
前去南巡的皆是朝堂重臣,和朝廷心腹,连帝王都葬身洪水。
举国震动。
不止长安城动荡不安,边关蠢蠢欲动。
封行渊接到去关外调兵的调令。
他本来不急,因为蠢蠢欲动的,本身就是他的兵甲。
但鹿微眠催着他启程,帮他准备了衣衫、车马、粮草,还有药草清单。
他问她为什么要忙这些。
她仿佛心事很重,“夫妻一场,我能帮你的不多,只能做这些。此后天高路远,你万事小心。”
她也准备了一纸和离书,“若是你想和离,我也可以。”
他在梦里隐约有答案,知道她想和离是因为谁。
但他萌生出来很自私的想法,既然婚事都给他了,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反正慕青辞是迟早都要被皇家抛弃的。
那为什么不能一直都是他。
封行渊想,或许他们也可以很好的开始。
在慕青辞被皇家抛弃,在她得知慕青辞的真面目之后。
很快。
等他回来。
他将自己以血制成的药全部留给她,“和离之事,等我回来再说。”
鹿微眠当时沉默了很久,也没说别的,只给他塞了一盒玉露团,“赶路许顾不上用膳,记得路上吃。”
鹿微眠告诉他,“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再后来就是路上,他被慕青辞围剿。
因制药缺血占了下风。
在足以将他吞噬的大火中,听着慕青辞说,他被她弃了。
封行渊将所有的事情联系起来,以为自己第一次交付的信任,被她踩进泥沼。
以为她那些话以及和离书,都只是与旁人合谋杀他而生的告别。
封行渊睁开眼睛,看见天边翻出鱼肚白。
零星光点在月白天色上轻闪。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又梦到这些。
只是恍惚中觉得很是不安。
封行渊剑眉紧蹙。
这次梦里看见的比以往都要多,大概是她所说的前世。
到底听她提起过,他此番比上一次梦到要冷静很多。
除此之外,他意识到了另外一件事。
前世他与她来往不多。
以至于他当时并不知道,江南大坝是她父亲主理修缮的。
当时的情形,其实是司空府大厦将倾。
她催促他赶紧走,说那些话,准备那些东西,以及要他签和离书。
根本不是因为慕青辞。
是因为她已经有所预料,此番大难,他们家马上就要祸到临头。
她不想连累他。
他中间不知道的那一段日子里,应当是她说的,他们家被满门抄斩。
封行渊觉得头很重,回过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枚要送给她的簪子。
还好。
这一次不会了。
封行渊想着,将发簪放在盒子里装好。
天光一点点拉开,宫廷大内来往的人越来越多。
有宫人晨起过来清扫,“封大人这么早啊。”
宫人身后跟着凌双,凌双上前,将鹿微眠交给他的盒子摆在了封行渊面前,抱歉道,“本来昨晚就应该送过来的,但是关外突然来了消息,我去处理回来宫中就宵禁进不来了。”
“什么消息。”
“有人以西陵玉印,调兵入关,直指京城。”
封行渊闻言心下有数,“我知道了。”
他注意力只在那个盒子上,朝凌双伸手,“这是她给的?”
凌双心领神会地将盒子递了上去,“是。”
封行渊方才心下的沉郁一扫而空。
他就说,他夫人得给他带点什么吃的。
封行渊打开盒子,“她有给我带什么话吗?”
凌双交代起来鹿微眠说的话,“夫人给您备的玉露团,说宫中办差许顾不上用膳。”
“让您好好办差,不用担心她,她没事的。”
封行渊打开食盒的动作陡然一滞!
熟悉的话语骤然从脑海中浮现,与凌双带来的话相重合!
“赶路许顾不上用膳,记得路上吃,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
封行渊手指轻轻蜷曲了一下,四周一瞬间的静谧后,升起一阵诡异的耳鸣。
将梦中话与凌双的转述杂糅在一起。
耳鸣声尖锐,直冲脑海。
封行渊锐利黑瞳缓慢缩紧,盯着面前清润透亮的玉露团,“她现在在哪?”
“夫人?”凌双不解,“夫人现在在家啊。”
封行渊一下子起身!
门口宫人正清扫着殿前的路,忽而察觉到了一股凌厉冷风从身边刮过。
将地面上的枯草都吹得轻轻震动。
宫人一回头看见封行渊从他身边走过,他赶忙问着,“大人这是要去哪啊?”
封行渊仿佛没有听见。
“陛下吩咐,您先办完差再走啊……”
“诶!封大人!”
宫人想追封行渊,追了两步发现压根追不上。
府苑内大门被破开!
“哐当”一声!
将院子里值守的家丁都吓了一跳。
他们原以为是什么匪兵闯进来闹事,结果定睛一看是自己家姑爷。
封行渊大步流星地直接往内院走。
气势汹汹,裹挟着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家丁想打招呼,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下去。
在他们印象中,他以往一到家门口就跟披上羊皮的羊羔一样,鲜少这样地出现在府苑里。
内院暮云看见封行渊进来,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暮雨离得近了些,先“咦”了一声,“姑爷不是十五才回……”
封行渊压根没听她说什么,直接打断她,“夫人呢?”
暮雨还不知道鹿微眠走了,按照鹿微眠往常的习惯解释着,“夫人晨起得午时,这个时辰还没起呢。”
封行渊看着紧闭的大门,被面具遮住的异瞳深处暗火蔓延,径直上前。
暮云赶忙想要拦住,“姑爷,夫人还睡着,怕是这样进去会吵到她。”
“您有什么话,与奴婢说,等夫人醒了再……”暮云发现根本拦不住之后,只能眼看着封行渊进门,心惊胆战地先站在了门口。
封行渊一路进了内室。
打开内室门,里面空无一人,床铺都是板板正正地叠好。
大概是一晚上都没有人,暖炉炭火没有添新炭,屋里格外的冷。
她身上的茉莉甜香这会儿一丝也没有闻到,不知道人已经走了多久了。
整个屋子里,只有桌上放着一封信,被砚台压着。
直到这时,前几日鹿微眠那些奇怪的话尽数聚集在他的思绪之中,通通有了答案。
“我不去哪啊,我就在长安,就在咱们家。”
“今年生辰,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这就算哄你吗,那你也太好哄了。”
封行渊胸口缓慢而沉重地起伏着,他将信封拆开。
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书信。
开篇,“见字如面。”
她将自己决定暂时离开的前因后果尽数交代了清楚。
没有说去哪,只说她出去躲躲,等事情平息,她就回来了。
后面是给他的叮嘱,告诉他此事凶险,让他万事小心。
也留了一份药材清单,让他保重身体。
她想得很周全,说要是他觉得无聊,正好到了春天,她留了一个蝴蝶风筝给他玩。
信件最后,她说虽然她希望这所有的事情都能平安度过。
但还是不得不考虑不平安的情况。
她叫他千万要小心那个来自西陵的反贼。
骂得也很不留情面,“那个人暴戾恣睢、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卑鄙无耻,他在京中一定有许多帮手,里应外合,切勿轻敌。”
“若是实在与他对抗不了,败局将定,切记保全自身要紧。”
她说她司空府与他无多惠益,没必要为了他们拼上性命,实在不行可以弃城离开。
她只要他安全就好。
然后她给他保全自身的方式,与前世一样。
给了他一纸和离书,撇清关系,倘若日后反贼称帝,顺着朝廷关系追缴。
大多数人都是有家有口的在长安,逃不脱追查。
但他无亲无故,只是和她成了个婚,只要他跑的够远,长安没有牵挂,就追不到他。
说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封行渊气极反笑。
满篇言辞看下来,对他而言的重点就在于。
她骗了他,她走了。
她不要他了。
还留了和离书。
她竟然还想过和离。
她怎么能想过和离呢。
那她是不是都想过,日后跟他分开,再无关系。
封行渊眼尾笑意不达眼底,浑身上下都散出来些沉郁冷肃气息,抬手一挥,那一纸和离书飘摇落进了炭火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