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凌双又道,“族长不知是有什么急事,后日就要进京见您。”
  封行渊敷衍地应了一声,积攒的余怒让他很是烦躁。
  族长与封行渊约见的地方是已经垮塌的帝台山旁。
  山林之上一座小竹屋安静地矗立在林间,不仔细看,全然发现不了。
  竹屋四面卷帘,山风拂过满是翠竹声响。
  白发苍苍的老者将竹叶入茶饮,沁出满室的竹叶馥郁。
  封行渊大步流星地进来,带过一阵山涧清风。
  吹得四面竹林沙沙作响。
  “你找我。”
  老者见他进来,起身相迎,作揖行礼,“殿下。”
  封行渊不拘礼数,也懒得拐弯抹角,只随意坐在一旁。
  老者见状,也不与他多寒暄,开门见山道,“老夫深居简出,大业在即才赶来长安,助殿下一臂之力。”
  “老夫已与淑妃娘娘有所联系,得知殿下近况,听闻殿下受而儿女私情牵绊,几番与娘娘反目,实属不该。”
  封行渊闲散道,“我与她争执是私怨,与旁人无关。”
  老者并不相信,看向一旁帝台山的废墟,“私人恩怨,要把帝台城也毁了吗?”
  “殿下,情爱是这世上最不堪一击的东西,您心性纯良,恐会遭这长安女子欺骗,眼下自当是正事要紧,切勿贪恋这儿女私情。”
  “殿下不知,这中原人,都是虚伪善变,礼仪规矩装腔作势,干得尽是些阴损肮脏的事情。”
  “不如我西陵人纯粹良善,才该是殿下的良配。”
  “一切等事成之后,我们自会有族中最好的姑娘,与殿下婚配。”
  封行渊略过他的话,“那你觉得,如今我的正事该是什么。”
  老者气势铿锵,“踏平长安,占领大郾,洗刷我西陵耻辱,才是殿下应该做的。”
  “但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封行渊慢条斯理道,“出征北襄时,你们也是这样与我说。所以我连年出战。”
  “第一座城池,主帅气焰嚣张,主动进犯但不出半月就落于下风。”
  “他谎称郡守叛变,杀了郡守,卷走了城中所有的金银财宝逃离。”
  “等我进城时,城中百姓全部逃去了襄陵避难。”
  “第二座城池就是襄陵。我打过去的时候,郡守与我做了个交易。”
  “他与我约法三章,只要我同意,便可主动归降。”
  “一不伤城中百姓,二不动城中粮草,三不毁城中屋舍。”
  封行渊的行事逻辑向来直来直往,“我本也无意动百姓,他们又没有与我有过节,拿无辜弱者泄愤是无能者所为。”
  “但要说他完全归降,我并不信,只等他漏出马脚,可是他说的是真的。”
  “我们在城中休养时,有百姓见我们守约,便前来送东西。他们告诉我,襄陵腹地有黑水矿,战乱已有二十余年,最开始是属于大月氏,北襄打进来后,就是经久不息的战事。”
  “他们说,战火连年争夺腹地矿产,输赢早就不重要,他们只想活着。”
  “出战是为了让家人活着,归降是不愿为上位者谋私利,能好好过活。”
  “所以对于民间来说,战事是为了活人打的,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而你们教给我的,战事是给死人打的。”封行渊看着他,“你们口口声声给了我许多使命,但我一直不明白,我的使命到底是为了更多人好好生活。”
  “还是让更多人去死。”
  老者愣了一会儿,沉吟良久,“殿下还年轻,许多事情不是这般简单的。”
  封行渊不懂,“你刚才不是还说,我西陵人最是纯粹良善,怎么又不简单了。”
  “那我族亡灵,谁可慰?”
  “失地收复,罪人伏法,生者慰亡灵。”
  夫人说过的,这个世界讲律法。
  有的人该死,有的人不该死。
  比如她父亲。
  老者凝眉站起身,“殿下莫不是想,就此停手?”
  “这是万万不……”
  “嘘。”封行渊眉梢微扬,打断了他的话,“当然不,你看你身后。”
  老者愣了愣,转身看向身后。
  迎头被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套上麻袋,绑上绳索。
  封行渊优哉游哉地起身,眼底噙着似有若无的乖戾笑意,“哪有停手,这不是在动手了么。”
  老者被绑在麻袋里,挣扎着,口中嘟囔着,“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封行渊轻轻拍了拍麻袋,“老头,废话少说。我自有安排。”
  他说完离开了竹屋。
  封行渊回到府苑。
  府苑内下人来往一如往常,但此时见到他皆是心惊胆战地行礼。
  他们总觉得这几日,姑爷身上带着一股沉郁幽冷的寒戾气息,与往日里大相径庭。
  一副看见路边的狗都想踹两脚的样子。
  午膳是他很早就定了的东昌楼菜肴,定的时候,她还没走。
  里面有鹿微眠喜欢吃的玉露团和鸭花汤饼。
  凌一小心翼翼地问,“午膳到了,您要吃吗?”
  “摆出来吧。”封行渊说,“万一她今天回来呢。”
  今天是她的生辰。
  凌一觉得鹿微眠不可能回来,但当下也不敢跟封行渊说。
  只按照他的要求,把东西摆出来。
  封行渊没什么胃口,只撑着额角,把玩那枚蝴蝶簪子,原本是想送给她当做生辰礼物的。
  封行渊浓密的眼睫遮住眼底阴霾,簪子在掌心划过,刺出一道血痕。
  若是往常,她推开门看见,一定会跑过来拉住他的手,问他,“疼不疼啊?”
  封行渊出神片刻。
  看门前空空荡荡,血迹都干涸了,都没有那个蝴蝶一样的影子担忧地跑过来。
  她今日要是不回来。
  封行渊觉得自己会再生气一点。
  他偏执地想,他眼下被簪子划伤,她不关心他、也不心疼他。
  还留了和离书,看都没来看一眼。
  是她说过,夫妻是不能随便分开,是合乎律例的契约关系,是责任和担当,不能轻易毁约。
  也是她自己要偷偷走掉的。
  夫人太坏了。
  封行渊轻扯唇角,眼底闪过幽暗的光。
  她这般欺负他听话,那他欺负回去也理所应当。
  也把夫人狠狠地欺负到听话好了。
  最好她在外面呆得时间越长,他积攒的气性越大。
  等找到她了,再全数从她身上讨回来。
  谁让他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恶人呢。
  正好他装得累了,她又放着乖乖夫君不想要呢。
  率先毁约的孩子,被恶人惩罚。
  这不过分。
  说他的坏话都是什么来着……
  “暴戾恣睢、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卑鄙无耻。”
  嗯。
  夫人形容得很准确。
  好夫君被抛弃。
  坏夫君只是被骂而已。
  那他坏一点就坏一点了。
  *
  洛水沿岸的店面里,鹿微眠一个劲地打喷嚏。
  一旁钧宜忙问她,“夫人是不是受凉了?”
  鹿微眠摸了摸鼻子,拢起大斗篷,“没有啊。”
  她这阵子穿得很多,“许是这几日飞柳絮,吸进鼻子里了。”
  店铺里小二端着四碗馄饨上来,“几位请慢用。”
  鸡汤馄饨的香气顺着四面而起的春风吹了过来。
  闻着倒是饿了。
  鹿微眠拿起勺子,看春莺还盯着不远处愣神。
  鹿微眠唤了她两声,春莺才回过神来,抱歉地笑了笑。
  车夫伍奚替春莺解释着,“我们姑娘是惦记着三殿下。”
  “三殿下送我们出来时,与我们说了,等南巡启程后,摆脱淑妃娘娘管控,他就会尽快赶来。”
  “届时,他先与我们汇合,再去临安。”
  鹿微眠点了点头,“那我们最后是去哪里等他回来。”
  “咱们去姑苏等。”
  姑苏。
  姑苏在临安北边。
  她父亲眼下也在临安。
  离得不远,大概一两日车程。
  要是快马加鞭,兴许不超过半日就到了。
  但是他们眼下到姑苏,应该还有个把月的日子。
  这一路上走得还算是顺利,看得出来慕景怀应当是早有准备。
  鹿微眠这几日与春莺一起住。
  正好她怕黑,春莺有孕需要有人照看。
  她们也能互相照应。
  春莺是个性子很温和的小姑娘,什么事都不急不躁。
  哪怕是他们此番逃亡,她也心平气和的。
  就是时常会发呆。
  空闲时,她会给慕景怀写信。
  但是不会寄出去,只是一封一封地攒着。
  大概是想要等日后见面给他。
  告诉他这路上的奇闻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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