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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蔺稷瞧过她神色,也不反对,只颔首道,“那殿下再歇会,左右无事。”
  “不睡了。”隋棠试探着,继续道,“先、先传膳。”
  “饿了?”蔺稷有些讶异,早膳寻常都在辰时末,这会估计尚在备膳中,锅灶还是凉的。
  当然饿,她自嫁来司空府,就没一日吃饱过。
  隋棠腹诽,挑起细眉,两分愠色落在眼角。
  转念又想,按着前后事宜,她还得谢谢他,给她能好好用膳的机会。不然她天天面对着一桌喷香热腾的膳食,能闻不能畅用,堪比酷刑。
  她叹气又释然,纵是面容虚白,眼中无光,但眉宇间一派鲜活色,明亮生动。
  外头的天色慢慢亮起,蔺稷目光落在她身上,想起前世。
  前世,第一次见到隋棠是在朔康六年的三月,大婚足足七个月后。
  原本他是可以早些回京的。彼时前岁腊月,他已经夺下了鹳流湖,逐卫泰败归冀州。但心中恼怒母亲给他应了那婚事,尤觉繁琐,遂借口公务繁忙,逗留在鹳流湖畔。直待将周遭地形、风物、人文都琢磨熟悉了,方在阳春碧云下,优哉游哉地打马回京。
  毕竟是天家赐婚,高堂做主,前者还没撕破脸,后者乃母子情重,“忠孝”的绳索缚身,他只能硬着头皮去见这位素未谋面的妻子。
  春日芳草萋萋,莺啼翠柳。妇人白绫覆眼,素裙黄衫逶地,倚坐在长廊下。入目是她的半幅身影,薄薄一片,嵌在满园姹紫嫣红的春色里。
  很不合时宜。
  侍女当是远远便瞧见了他,这会在她耳畔低语,她站起转身,身形不稳,面带局促。
  “臣拜见公主。”他嘴角噙笑,话语轻飘,腰更是半点没有弯下,右手拢起折扇敲搭在左手掌心,闲闲站在阶下。
  春风拂在两人中间。
  明明是居高临下的位置,然妇人似风中残烛,明灭不定;男人如迎风之岗,玉山挺拔。
  隋棠撑出一抹笑意,“午膳备好了,司空大人用膳吗?”
  蔺稷与她共膳,眉宇颦蹙。
  虽说细嚼慢咽不错,高门深闺的女郎也多重礼仪,举止轻缓。但眼前妇人,用膳实在太慢了,粥是半口汤匙舀来,喂唇瓣小口抿入;菜肴只用软烂糜类,偶用鱼肉,皆作汤羹,却也少食,只抿在口边尝一点味道便罢。膳量少的尤似垂髫稚子,耗时却比常人多出一半时辰,费物又费人,且全程正襟危坐,搭着虚壳架子。
  蔺稷从矫揉造作,想到奢靡作福。
  最后忍不住嗤笑。
  半点不似如今这般,自在大方。
  “再给孤一盏。” 隋棠用完第一次盛来的半盏清粥,转头对司膳道,“满些。”
  “殿下,您还要用金果软烩的。”司膳好奇隋棠今日的食量,提醒她。
  “就半个蒸苹果,还削皮去核,孤一会就用下了,不碍事。”隋棠催促司膳,还不忘吩咐一旁的侍女,“羊羹不必虑汤了,孤且连羹一起用,端过来便可。”
  “殿下!” 侍女看了蔺稷一眼,回道,“今日羊肉制的是酱溜羊肉里脊,乃大人常用的菜,不是羊肉羹。小厨房给您配的荤食是木耳鱼茸汤。鱼茸需现打,待婢子去传话,您稍候片刻。”
  隋棠略带两分失望的哦了声,转而又道,“以后肉羹鱼茸果烩等,若膳房送来便罢,小厨房不必专门给孤做了,颇费功夫,又费食材。”
  顿了顿,又补充道,“前些日子孤忧眼疾,无心饮食,难为你们了。”
  司膳同掌事一行人,闻话皆含笑福身领命。
  “鱼茸还要一会,羊肉分你一半。”蔺稷将隋棠面前的碟子撤去,把那盘酱熘羊肉里脊推过去,第二次握上她手腕,“在这。”
  隋棠点点头。
  只是到底眼盲不久,还未适应周遭环境和行事的力度。
  便如这会,隋棠刚开始不曾夹到,待稍一用力,幅度便又太大了,一玉箸下去满满皆是羊肉。
  玉箸在盘中顿了一息,到底被夹来送入口中。
  好不容易夹到的,放下重加更耽误功夫。
  酱汁浓郁,肉质嫩滑,虽是数片在口稍咸了些,但尚有清粥作配,隋棠捧起粥盏,满足地持勺舀粥。
  “慢些,还烫的。”蔺稷接过勺子,倒回半勺在碗盏,将剩下的喂向她嘴边,却在虚空顿住,将勺子放回她手里,让她自己用。
  虽已有夫妻之名,虽于他是久别重逢,但于她还是陌生男子、初相识。
  妇人道谢接过,专心用膳。
  蔺稷也低眉用着,偶尔抬眸,看她两颊微鼓,饮食自如,不觉鼻尖泛酸,心生愧意。
  前世,七个月,乃至后来更长的时间,是不是她从未饱腹过?
  她的案脉上曾有记录,时有晕厥,体弱躯瘦。问之胃口难开,饮食难入,然脏腑无碍,脉息正常,遂病因不清。建议,尽可多食,食可多类,皆尝之。
  他无意看过,却猜她多半是跟风谬追细腰之故,又实在太过挑拣。遂
  慈心大发,生出两分好意劝过。但她并未接受,依旧我行我素。他便也懒得多言,心嗤活该。
  原来并非如此。
  亦非矫揉造作,奢靡作福。
  实乃忧惧无奈,求生欲活。
  只得寻这么个最愚蠢却又最有效的法子。
  第6章 治眼疾 景中色灵动有致,臣沉迷了些。……
  早膳结束后,蔺稷去给杨氏请安,未几回来时身后跟着一众医官,说是给隋棠复诊。
  她除了对光亮有一点感知,头上的包略有消肿外,其他并无变化,还同数日前一般。诊断病症便依旧如此,乃大婚当日撞于辇轿,淤血堵脑导致失明。
  “按说既存淤血,现成的法子便是用药活血化瘀。但殿下这一撞,正好撞在眉上一寸的阳白穴上,血涌其间压在了上头。阳白穴,原是眼睛周围的九大穴之一,平素按揉阳白穴,可清头明目,祛风泄热。却也是九大穴位中最为敏感脆弱的一处,若是一旦用错药,或者是针灸不得法,则会导致永久失明。是故臣等开了四个药方,控制药量给殿下试用,以观后效。这四味方子每一味配置了三日的量,凡用过一味歇三日,再用下一味,总计二十四日。若是待四味方子试后都无用,且再行针灸疗法。至于针灸之法,吾等尚在商议中,还未理出具体方案。现下药方在这处,还请司空大人过目。”
  “本官不懂医药,倒是殿下通医术,你且读与殿下听听。”尚在寝屋中,隋棠坐在临窗榻上,蔺稷在她对面坐着,容医官上前给她轮番切脉。
  回话的医官是会诊中的主治大夫林群,应喏读过。
  四味方子分别是明目龙骨汤,赤芍五红汤,当归丹参丸,白术柴胡丸,期间又讲了各方所含药材及用量。
  事关自己的病情,隋棠听得很认真。她其实不过略懂医术,乃半路出家,所学更是一知半解。但这四味药所用之药材确实都是治疗眼疾的,且其中何种药为主、哪些药材为辅,闻来让她醍醐灌顶,兼之针对她个人病情而增减相关药材用量以及调试的时长等,一时间隋棠心中纳罕又钦佩。
  但却还是忍不住腹诽,这林群七日里同自己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日多,亏她还问了不止一次。可见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
  她这样想,面上神色便丰富起来。初时的仰慕之情须臾间被愠怒取代,很快又化作一片了然,甚至还隐隐带了一丝同情。
  原是她后来回想,林群一干人等也属不易,说到底还是有医者父母心的。敷衍她,却没有敷衍她的病情,否则绝不可能在这被召唤的短短间隙,就想出四种方案。
  于是,闻话至最后,她面上无澜却眉中生悯,白绫下眼睛弯弯,似天边新月。
  静美又苍凉。
  蔺稷不知何时开始目光又流连在她身上,许久未动,辨不出喜怒 。
  殿中一时静下。
  博望炉中熏香袅袅弥漫,门边滴漏水声叮咚。
  数位医官面面相觑,其中一位推了推林群,林群两厢权衡下,还是对着隋棠开了口,“不知殿下闻臣之方子,有何见教?臣等洗耳恭听。”
  “极好的方子,林医官费心了。”隋棠意识到殿中莫名的安静,遂展颜解围,“往后日子,还得有劳各位。”
  “既如此,都退下吧,好生照料殿下。”蔺稷开口谴退诸人。
  隋棠念想今日林群话多,欲留他下来问问那几味方子,哪怕留个学徒药童也成。
  实乃她前头失明又纳毒,人困混沌中,这会丹朱被除,对于治疗眼疾心中也知晓了大概,心神放松下来原本最应该做的当是即刻回宫中一趟,给母后报平安,与阿弟相商应对事宜。但她还摸不准蔺稷心思,只怕贸然开口会适得其反,别到时连中秋都回不去了。毕竟那颗丹朱,被发现得委实蹊跷。
  这样思忖之下,她方才打起医官药童的主意,想寻人与她说说医书医理,打发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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