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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这边——”然而才转头朝向隋棠要给她引路,忽觉温热鼻息喷薄在颈畔,还未回神竟是面颊被亲了一口。
  “阿粼可不想给母后刮毛躁了。母后的脸又滑又嫩,还香香的。”隋棠窝在何太后肩头低语,“女儿再亲一口!”
  “啪嗒”一声,扎扎实实。
  何太后被哄逗得脸色发红,心头熨帖又酸涩,忍不住戳孩子脑门,“正经坐下,好好用膳。”
  “母后去哪?不与儿臣同桌共膳吗?”
  “母后哪也不去,就在你对案。”何太后掩口咳了两声,留下兰心帮衬崔芳一同给她布膳,自个扶着徐姑姑的手绕过旷地脱靴跽坐下来,“母后风寒未愈,别过给了你,今日且一人一案。”
  隋棠“哦”了一声,已经从侍女口中接了碗盏,舀过两勺伴着白糖鸭皮的豆腐脑用下,又持箸夹来软烂的麻椒鸡丝,进得专注又认真。两颊微鼓,像只白兔。
  何太后默声看了她半晌,终于红着眼也开始进膳。
  膳后母女二人挪来东暖阁,禀退侍女闲话家常。
  “你前头说眼睛总还能治,这会比先前好多了,可是能看清楚些了?”
  司空府的医官大都挂职在太医署,当日对长公主联合会诊,这般大的事何太后自有耳闻。奈何她轻易过不了金水桥,出不得宫门,便也无法细知情况。心下着急,便发了旧疾。这会瞧见女儿,自当百般细问。
  “但母后观你用膳举止,仿若还是看不见东西的样子。”
  “能感受到一点光亮,女儿说的原不是这遭!”隋棠搁下茶盏,压声道,“母后,四下有人吗?”
  何太后摇首,“没有,你说你的。”
  隋棠想了想,垂眸遮掩羞愧,仅用母女二人能听到的一点声响絮叨,“我牙口中的药不是被蔺稷发现拿出来了吗?其实相比惧他,我——”
  “如何?”何太后凑身道。
  “
  我更多是松了一口气。”隋棠丝毫不敢抬首,仿若是一个叛徒在说话,“原先藏在其中,我、我可害怕了。后来入了司空府身边也没有自己的人,眼睛又看不见,不好取出,我都不敢正常饮食。阿母不晓得蔺稷回来前七日,我没被急死也被饿了个半死。我说现在比先前好些,是与那七日作比。”
  女郎的头越埋越低,话语越来越轻,“现在……”
  “现在你至少可以畅快说话,自在吃喝。”何太后一把将女儿揽在怀中。
  “母后可千万别把这还告诉阿弟,别让他觉得我不用心,我瞧他也不易,先前见他时,他不是眼中布满血丝,便是眼下乌青。反正我还是会尽力帮他的。”隋棠趴在母亲肩头,“我若能看清,入府取出丹药藏好也没什么,但留在牙口中女儿委实害怕,我……反正母后一定一定莫与阿弟提我这点心思。”
  何太后泣不成声。
  “母后又哭,不然我下回不来了!”隋棠转过话头安慰她。
  何太后被逗笑,边哭边抹泪,缓了半晌,“……母后小厨房煨着燕窝梨羹,你用了在这会歇个觉,母亲和你一道睡,抱着你睡。”
  才用午膳,隋棠愣了愣,然闻吃食,终是头如捣蒜。
  通报的黄门和送膳的侍女先后脚进来。
  隋棠进着甜润的梨羹,听黄门道是太尉大人求见。
  太尉何珣,是隋棠的舅父,太后的长兄,如今何氏一族的家主。
  早在长安时,便同蔺稷不对付。
  入了洛阳,二人便彻底分庭抗礼。
  何太后让黄门将人引去了正殿,转首对隋棠道,“用完了,你就先歇下,母后见完你舅父便来陪你。”
  隋棠笑盈盈点头。
  章台正殿中,何珣早早谴退了侍者,见何太后过来,赶紧迎上去,求她救救自己的儿子。
  何太后理过衣衫,莲步姗姗拾阶而上,在正座落座,不紧不慢地将方才陪女儿用膳时摘下的红宝石护甲戴好拨正。戴在小拇指的那枚缠上了一根青丝,她便又摘下,仔细捻尽,如此重新戴上,幽幽开口。
  “太尉之子,若是当真犯罪,您让廷尉通融一下,捐些个银钱施予赎刑,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太后没抬头,还在拂护甲上看不见的尘埃。
  “臣的儿子不曾犯罪,是陛下要把他交给蔺稷。”何珣面色发白,气喘吁吁,“蔺稷知晓了丹朱一事,如今将以王简为首的五位太医令全部拘入了司空府。陛下为消他余怒,便要将五郎推出去。殿下,我统共就两个儿子。九郎当日迁来洛阳途中遭散兵误刺,已经废了一只手。我便只有五郎这么个全须全尾的儿子了。您和陛下说说,左右蔺稷至今无甚动作,五位太医令还不够他泄恨吗?”
  正座上的妇人这会方抬起一双精致妩媚的凤目,“太尉说了半晌,竟说的是政事。孤一个妇道人家,如何插手?”
  “阿妹,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我知道为着我献了置|毒于公主牙口、联姻蔺稷的事,你至今还在恼我。但我这不也是为了大齐千秋基业吗?”
  “这不就对了吗?”何太后嘴角挽起一个笑,抬手拂过繁复发髻,“如今陛下不也是为了大齐吗,五郎为人臣,如此受过是何氏的荣耀啊。”
  “你——”何珣虎目欲裂,须发皆张,被噎吐不出一个字。
  倒是何太后还在开口,“也对,到底都是骨肉至亲,怎么说五郎唤孤一声姑母。孤也舍不得。”
  “要不这样——”她看着兄长满怀希冀的双眼,话语似溪流,缓缓潺潺,“换九郎交给大司空,反正他残了手,不是全须全尾。”
  “如何?”
  第10章 替罪羊 宫道很长,两人安静行走。……
  “陛下,长公主不是说了大司空只当丹朱是殿下自个任性所为,不曾有旁的疑惑。眼下逮捕王简一干人等,大约是怀疑他们给了长公主毒药,方才动怒。”中贵人唐珏自小伴着隋霖一道长大,关系亲近,这会正劝道,“您又何必再推一个何家公子出去,伤了同太尉大人的情分!”
  隋霖负手站在勤政殿的阶陛上,举目能望见宫门重重。他让黄门去传中郎将何昱入宫的口谕,已经下达近两个时辰,太尉府至宫门往来不过一个时辰。然人却迟迟未到。
  如果两个时辰前,他的旨意比蔺稷的人先一步传到王简等人处,这会自然无需再动何昱。
  当日定下这计策,何珣王简等人都原是做好了这万一之打算的。
  万一蔺稷发现新妇口中毒药,则由他赐死王简等五人,以此抽身。便是之前送去的无膳食盒。
  ——盒中无食,请君自采(1)。
  但天不遂人愿,蔺稷快一步将他们带入司空府,那么他只能牺牲掉何昱。一样的道理,以此抽身,以证自己没有害他之心。
  即便他不信,但这个服软态度足矣。
  隋霖沉沉合上眼,“蔺稷若当真相信乃阿姊自己所为,如何还会对王简一干人动手?他那是懒得同一介妇人计较!”
  唐珏闻言,不免大憾,“早知这般,陛下在闻长公主说这事时就让黄门去传话,这前后就差了一两柱香的功夫。”
  “朕是特意等阿姊走后才传令的。”隋霖睁开双眼,一贯病弱柔和的眉眼间闪出一抹锐利色,“她心还太软,未在政局中沉浮过,瞧见蔺稷一点益处,便觉可留不宜杀。若是当面知晓朕要除去身为医官的王简等人,还不即刻阻拦求情!她甚至会觉得蔺稷分明都不追究这事了,朕却还要处死为朕办事的人,如此岂不是将她往蔺稷处推吗?”
  “所以,这处不存在时间的早晚,在阿姊被发现口藏丹朱的那一刻起,这一局朕便输了。眼下的关键是在于如何能输得让蔺稷相信朕不是主谋,而是被迫,来日依旧要仰仗他!”
  秋风萧瑟,阶陛两侧十二铜龟池中水雾氤氲,透出丝丝寒意。
  隋霖眺望依旧空空如也的宫门,返身回殿,持笔下召。
  诏书很简单,寥寥数句,无非是说中郎将何昱联合王简等人行刺大司空蔺稷,为天子知晓,故下押廷尉府大牢,以待后审。
  旁的诏书,他下发艰难,尚书令姜灏处多有奉回,这一封想来会审核极快。
  隋霖站在御案前,看了半晌。
  自迁都洛阳,五年里他一共就发出了两封诏书,第一封是赐婚诏书,第二封便是这个。
  赐召对象都是蔺稷。
  先是皇室献公主,自是天子卖良臣。
  他忽就笑出声来,眼中翻涌火海,却又不敢燎原。
  “陛下,其实奴婢觉得这一局,我们没有彻底输。”
  隋霖抬眸看唐珏,“怎么说?”
  “陛下您想呀,一下要死去那样多的人,即便长公主身在后宅,也必会知晓。届时她定切腹体会蔺贼之残暴,回想又悟蔺贼所谓之信任不过是戏耍她罢了,如此定然与您更加同心,而除贼之心愈坚。”
  “去吧,送去尚书台。”近侍的话让少年天子亮了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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