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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唐珏领命离开,却在走出殿门不远,遇见了太尉何珣。
  “奴婢见过太尉大人。”他给何珣行礼。
  何珣扫过他手中诏书,问,“中贵人往何处传旨?”
  唐珏似笑非笑回话,“大人府上。”
  “尚书台已经审了?”
  “没有。”
  “很好。老臣奉陛下口谕而来,不劳中贵人走这趟了。”说话间直接抽过诏书,止住唐珏话语,“中贵人不必惊慌,若有君王雷霆之怒,自有老臣担着,劳您入殿通报。”
  唐珏敛起愠怒,从腰侧抽出拂尘入内回话,未几黄门唱喏,“宣太尉。”
  何珣入殿请罪,拜于君前,“臣闻司空大人遇刺,凶手乃以王简为首的五位医官。实乃还有一人,乃臣膝下小儿,次子何昭。其借求医之名,接近谋和王简等人,欲以为陛下除奸佞为名行刺司空。挑拨君臣关系,又将此罪名投于兄长何昱身上以泄私恨。今日陛下口谕传至府中,时值臣发现这遭,正在辨清前后事宜,故而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隋霖闻话到最后,原本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
  何昭知道甚?
  当日涉及此局,何昱才是真正出谋划策的人。
  许是这局妙哉,反
  复推演皆觉成功的几率九成九。故而对于“万一”的发生,皆都慷慨应诺了。
  却不想,转眼失败,需得承担后果。
  何珣如何舍得那位文武双全的长子,于是出此下策,推出了身有残疾的小儿子。
  如此也好!
  *
  何氏嫡幼子何昭,左臂齐肩而断,被押往廷尉府时明面上还未过审,便不曾脱衣卸冠。他自断臂后一直深居简出,鲜少簪冠,这会束发的也只有一截月白发带。身上穿着天青色暗纹广袖深衣,左袖空荡荡,随发带在风中飘悠。
  似浮萍无依,枯叶无根。
  蔺稷将将得了中贵人的旨意,正在前堂接旨谢恩。
  旨意上说,此案全由他作主。
  他握着明黄诏书,重扫上头内容,抬眸的一瞬不偏不倚同被押往诏狱、途径司徒府的弱冠青年目光相接。
  两扇门宽的距离,苍白如鬼魅的人拖着脚铐幽幽走过。
  “新城翁主地下难安!”蔺稷叹息,将诏书递给长史,返身看东边偏阁中被侍卫监管伏跪在地的十二人。
  乃是王简一干人及其他们的入门弟子。
  确切的说只有七人,王简与其两个弟子、另有徐华、林清共五人在承认制毒痛骂了他一顿后,皆咬舌自戕。而剩得七人,则相互推诿攀咬,后又胡乱吐出朝中包括何昱在内的数位官员,以此投诚。
  是故,活命至今,还在喘气。
  “将那五人送还本家厚葬,剩下的交给廷尉处决了吧。”
  “司、司空大……”
  “大司空饶命!”
  “司空大人——”
  “蔺稷,你会遭……”
  完全出乎意料的结果,一众医官求饶又咒骂。
  侍卫纷纷上来,以泥布堵嘴,拖拽出去。转眼声震戛止,人过无痕。
  “去吩咐管事备车,我稍后要用。”蔺稷瞧过天色吩咐侍者,转入后堂寝屋,脱袍解衣,沐浴熏香。
  *
  章台殿暖阁中,何太后坐在榻边正给隋棠掖被角,闻徐姑姑低语,入鬓长眉蹙起,片刻一笑而过,“弱肉强食,在哪都一样。左右不死他的儿子就得伤孤的儿子!”
  “阿母……” 榻上女郎拱了拱被子,正醒过来,睡眼朦胧中唤着极亲昵的称呼。
  何太后的话语低下去,眉眼中的笑意浓郁起来,整个人焕发光彩,递她一只手由她胡乱握着,扭头催徐姑姑将备好的东西拿来。
  是一个十八子菩提手钏。
  这是洛阳高门时新的女子饰物,以红玛瑙、金丝竹、龙眼菩提、虎眼石、大天意、蓝玉髓等十八种树籽串成。有祈福纳祥、驱虫避疾的美好寓意。
  何太后手上这串尤为珍稀。十八子大小一统,颗颗饱满圆润,又得瑶光寺法师开光,后由宫中司珍局巧手打磨制成。收尾处下接六个白玉铃铛,乃何太后取了隋棠幼年发饰上的铃铛亲自嵌入。整副手钏用心十足,端雅灵动。
  隋棠慢慢摩挲,最后指腹顿在铃铛上,一点点收入掌心里,“谢谢母后,快给阿粼戴上。”
  何太后点点头,扶来她手臂,落眼在腕口那块伤疤上,摸了又摸,几欲又要涌出泪来。只扭头深吸了口气,回神帮她将手钏戴好。
  徐姑姑已经将婢子们都领了出去,合门容母女两个说体己话。
  屋中点了沉水香,味香馥郁,醇厚清幽,让人理气静心。
  “这手钏无事不必摘下,日夜戴着着。”何太后握着隋棠右手,指引她摸上那六个拇指甲大小的白玉铃铛,“这六个铃铛里,填了避孕的药。”
  “听母后把话说完。”何太后止住隋棠,“你虽是母后的女儿,但身在帝王家,母后没法给你的姻缘做主,母后阻止不了什么。原本这世间女子大都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何论你还生来便是公主,要负起那些莫名其妙的天下大义。但是有一点,我们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就是我们这幅身子,就是能否从我们身子里出来个人,我们多少能做的了主。”
  “你嫁的是你兄弟家国的死敌,你若是诞下他的孩子,那么将来有一日,你可能就会被割成一片片的。一片给母家,一片给夫家,一片给孩子,你要是多生一个孩子,就需要再多切一片……最后,剩下一副鲜血淋漓的躯体给自己。”
  “你明白吗?”
  “女儿听明白了。”隋棠颔首,振起精神道,“那无需这般麻烦,用一贴药永绝后患便可。母后送我这般好的手钏,何必染上药这类东西呢。”
  何太后闻话心酸不能言,只连连拍她手背,紧拢掌中,“母后想过的,但是不值得。阿粼,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不值得你伤害自己。母后奢盼能有一日,你阿弟不再需要你,蔺稷也愿意放开你。彼时天地广阔,你有完整选择的权利,你不想要孩子就不生,你想要孩子也不会遗憾不能生。”
  “阿母!”隋棠趴上她肩头撒娇
  “以后私下无人,就唤阿母。”何太后抚她后脑,磨其发顶。
  ……
  滴漏声响,申时四刻。
  隋棠低低道,“宫门就要下钥,阿粼要回去了。”
  何太后闻言,心如油煎。
  却见隋棠轻轻推开了她,涣散的双眼认真看向自己,仿若见到她满脸不舍的哀戚表情,安抚道,“阿母想些好的,出嫁前您和阿弟都说我一入司空府定难以随便走动,回宫更是艰难。可是您看,这才七日,我不就回来了吗?比我们预想的好多了。”
  想了想,她凑身压声,“还有就是阿粼牙口里无毒了,不会饿肚子,也不会伤到自己,是不是好太多太多啦!阿母陌忧心!”
  她挑了挑眉,“我可是听兰心梅节说了,您就是多思多梦才病的,要快点好起来。”
  “好……”
  黄门是这会进来的,说是大司空在外求见,来接公主回府。
  “我要阿母给我梳妆!”隋棠哄着母亲,伸手示意她扶自己去妆台前。
  何太后颔首,“去请司空大人到偏殿用茶,稍后片刻。”
  夕阳敛晖,飞鸟归巢。
  何太后扶着女儿出来,把人交给蔺稷。
  蔺稷恭敬道,“臣告退。”
  隋棠道,“母后不好养身子,儿臣就不回来了。”
  夫妻两人走出章台殿。
  还是来时模样,蔺稷君子持礼,让隋棠隔衣握在他手腕上,然后自己扶着她臂膀引路。
  宫道很长,两人安静行走。
  隋棠多少有些紧张,毕竟阿弟和阿母都说蔺稷能让她这般轻易回宫,便很是反常。念及此处,她搭腕的手因噗噗跳动的心脏无意识抓紧,又下意识松开。
  “小心!”蔺稷的声音响在她耳畔。
  原是她慌中出乱,足下失章法,险些把自己绊倒,幸得蔺稷扶了一把。
  听话听音。
  蔺稷口气里没有丝毫嫌弃之意,反而生出两分忧心。
  “多谢!” 隋棠放松了些,薄汗黏腻的掌心搓着他袖口暗纹,暗暗舒了口气。
  蔺稷识出她的惶恐,寻着话头给她缓神,目光落在她搭腕的素手上,“手钏很好看,很衬你。太后赐的?”
  隋棠僵立在地,尤觉头皮发麻,后背冷汗涔涔。
  阿弟说用心做好蔺稷的妻子,得他信任。
  这要是转眼就被发现用不上了避孕珠子……
  隋棠脸都白了。
  “殿下哪里不适?”
  “好、好像方才扭到脚了……”蔺稷这样问,隋棠只觉昏沉的眼前腾起一片光亮,后背的汗都瞬间干了。
  忽感身子一轻,竟被人打横抱了起来,“马车就在前面,回府便给殿下传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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