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韵拈风絮,录成金石。”蔺稷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钱斌身上,“你如今在令君座下,凡事多向令君讨教。”
话落,侧首扫过姜灏,姜灏默契颔首。
“司空谬赞。”钱斌闻前八字,满腔血液沸腾,乃司空赞他才情斐然,有柳絮才,金石艺,遂拱手抱拳,连番致谢。
全不见姜灏阖目叹息。
本也是,从来智者常有而慧者稀稀。
厅堂中继续宴起,武将饮酒论剑,文官题诗作赋,兴荣至极。
蔺稷前两日因左臂愈合慢,又染风寒而突发心悸,至今未曾痊愈,需静养。遂酒过三巡后,离席回去后院。
只在临走之际悄言留话姜灏,“廷尉处已经寻死囚代之,九郎无亲,有劳令君接一接他。”
姜灏自懂其意,当下与之同离宴席,备车前往。
*
蔺稷怕病气过给隋棠,影响她治眼疾的疗效,近来除了晚上给她护手以外,其余时间都歇在了书房。这会自然也没去长泽堂,只在望烟斋凭窗眺望。
望烟斋属于□□宅院,但朝南有条小径通往政事堂书房的后门,很是方便。往西三丈出了垂拱门则与九曲长廊相接,长廊尽头再出垂拱门,便是长泽堂。
也就是从长泽堂至望烟斋一路都有檐廊遮顶,日光无惧,风雨可挡。
蔺稷回望屋内陈设,榻座席案、笔墨书籍一应俱全。
滴漏声响,即将午膳的时辰,蔺稷转身又望了片刻,朱甍碧瓦、飞檐翘角尽收眼底,唯一不见楼中人,定是在偏厅用膳。
若是病愈,他这会便能与她共膳了。
蔺稷叹了口气,敲着依旧昏沉的额头,回来书房歇息。
他还没完全退烧,又陪了半日宴会,这会便有些精神不济,捏着眉心盘腿坐在长案后,翻阅崔芳送来的关于隋棠的日常起居。自他病起,他还不曾看过。然细想,他中秋那日才发病,至今也就四五日,人好好的在他面前,不看也罢。
“殿下平素做些什么?”蔺稷合上卷宗。
崔芳道,“殿下长日无事,又好饮食,便加膳打发时辰,午歇也加了时长。其余时辰要么在认路,要么默写医书。”
“能吃能睡——”蔺稷撑着额头,想象妇人长肉丰腴的样子,定比清瘦撑不住衣衫好看,“她还默书?”
“是的。”崔芳回道,“殿下有两本医书,还不曾研读透。本是让婢子几个读与她听,但婢子们识字也不多,殿下试了两回,恐我们读错坏事,便不再学习新的,只背书默写。”
“她怎么写?”蔺稷暗自嘀咕,想起前世那份字迹歪扭的手书,眉间黯了黯,须臾却笑道,“嘱咐长泽堂收拾屋子的人,殿下写过的书册纸张莫丢弃,悄悄整理好,送我这来。”
“这、恐怕不行。”
蔺稷蹙眉看崔芳。
“殿下不舍得浪费纸张,平素都是是以指在桌案书写。”
蔺稷听后颔首,从袖中探出一个指头,在桌案比划。
“婢子瞧殿下对医理很感兴趣,最近两回林医官来诊脉,殿下都会留他说会话,问一些草药用途。只是林医官时辰宝贵,需要在医署照料,殿下便不好多留。”
正说着,林群过来了。
原是蔺稷用药的时辰到了,头贴药他已经用了五日,如今还未痊愈,便需要转方重新配药。
蔺稷想着隋棠默书姿态,这会正在在桌案写得认真,闻来人也不抬头只伸手过去。林群只当他在思考事情,不敢过分打扰,直径搭脉听诊。片刻后才启口道他换药再服五日若无虞,之后用七日安神培元汤便可大安,又言多修养云云……蔺稷敷衍地点了两下头,忽似想到些什么,抬眸看向林群。
林群被看得发憷,“可是下官失仪了?”
“你、罢了,且缓一缓再说。这会没事,先退下吧。”
“什么没事!”同医官一道进来的淳于诩也当他被诊脉还不忘梳理公务,终于忍不住开口,对着林群道,“他手臂上这点伤,前后都快一月了,结疤祛疤慢就算了,怎还莫名扯出这么多不适的?到底能不能好!”
“大人的伤是小事,但多年征伐,元气受损方才引出病症。原是养大于医。”这话,林群原不止说过一回。
“好了,我休息成不?” 蔺稷挥手谴退人,阖眼等药凉。
半晌睁眼,发现淳于诩还在。
“有事?”蔺稷端来汤药,边喝边往榻前走去。喝完上榻,将碗盏丢给了尾随而来的人,“快说,我乏得
很。”
“你昨个说将何昭安排给殿下做先生,教她读书,我当时没回过味来。”淳于诩看着躺下的人,“你别忘了,何昭身后可是姜令君一派,如今殿下以一城换何昭一命,他定然肝脑涂地,誓死效忠。你确定要将他放在殿下身边?殿下和陛下乃同胞手足,此次丹朱事件……你这拐着弯保下了何昭,可别到最后是为他人做嫁衣!”
“她是她,陛下是陛下,他们可以不相干。”蔺稷阖上眼,抽来一床被子盖上,嘴角浮起笑意,“我喜欢给她做衣裳,就要给她做嫁衣……”
淳于诩只当他睡中戏言,听过即罢,合门离去。
唯剩榻上青年,因“嫁衣”二字思维拐了个弯,睁开了眼。
她两世嫁给他,他却从未见过她穿嫁衣的模样。
多遗憾!
第17章 都给她 师者承明,医者董真。……
赐地封侯的诏书下达的当日傍晚,隋棠便在望烟斋里见到了何昭。
蔺稷用了药正在歇息还未醒来,人是淳于诩领来的,当下赶来的还有蔺禾。隋棠走下长廊,出了垂拱门,在临近院门时驻足。
“殿下怎么不进去?”引路的兰心问道。
隋棠的眼疾没有进展,眼力却愈发好了,她隐约听到少女细碎的哽咽声,抬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声道,“我们缓一缓再进去。”
只是候在院门外的时辰里,她尽听到女郎一人的动静了。
“你出来了?”
“那以后你安心便是,不会再有事了。”
“……你以后隔日来教授阿嫂,我也来旁听,好不好?”
“你今日才出来,原不必这般急着赶来的!”
“你怎么不说话的?我求了三哥三嫂许久,他们才愿意帮忙……你连个谢字都没有吗?”
“你、你是哑巴吗?”
隋棠已经领婢女们往后退去丈地,按理闻不到院中话语,奈何少女声音愈发激烈响彻,不容她们不听。
“我们去长廊坐坐。”晚风拂面,隋棠理了理披帛。
“施恩某者乃司空,以城池换之则公主,在下要谢也是谢他们。”少女的声音歇下后,风中静了片刻,忽响起这么一句话。
冰冷刺骨,胜过西来的秋风。
隋棠抽了口凉气,这何昭竟是如此冷厉!
她还没感慨完,人也才转身,便闻院内有人奔跑出来,从后背将她撞了个趔趄,幸得有婢子及时扶住。
眼前一点模糊的轮廓,遮挡天际余晖。
是蔺禾。
她没有说话,气息翻涌,在盯看她。
隋棠张了张口,不知该说什么。
须臾,似一阵风过,眼前明亮了些,蔺禾气呼呼走了。
兰心悄声道,“又不是殿下开罪七姑娘,她哼我们作甚!”
“殿下到了,快请进吧。”追出来的淳于诩见到隋棠,赶忙邀她进去,“属下得去追七姑娘,嘱咐她别怒中出错口不择言,泄露了何昭踪迹。殿下请便!”
隋棠深吸了口气,心中有些忐忑。蔺稷说何昭是来做她老师的,即便她是公主,但也当尊师重道,是故头次见面定要有拜师礼。
但这会什么都没有,她连送给老师的礼物都还没有备好。谁也未曾想到这人才出廷尉府大牢当下便来了。
大不了先磕头好了。隋棠暗思,当年在漳河畔,也是一穷二白,瘫在床上的成老头就让她磕了两个头作礼。
然当她甫一踏入院中,兰心便先唬了一跳。
“作甚?”
“他、何公子跪在门前。”兰心低声道。
“草民拜见殿下。”伴随男人话语而来的,还有以头抢地的咚咚声。
“快起来,无需这般。”隋棠疾走上前,躬身上去搀扶,“您是来作孤老师的,原该孤拜见您,可是孤还未来不及准备……你这快起来!”
然跪身在地的人却不曾起来,只垂首恭敬道,“原是草民莽撞叨扰殿下。今日草民前来,乃为旁事。不为结师生礼,殿下且安心。”
“何事?”
“一为拜谢救命宏恩。”青年沉沉跪地,磕足三个响头,后道,“二则恳请殿下赐名。”
“赐名?”隋棠扶他不起,只得由他。
“何昭已死,草民也不再是何氏九郎。殿下于草民恩同再造,奢请殿下赐一名字,从此草民在殿下手中生,唯殿下是。”
隋棠闻这话,慢慢回过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