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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果然,在钱斌纳的三房妾室中,除了一个本身便是司空府暗卫营的人宋氏,其余的康氏、王氏身份都不简单。
  康氏明面卷宗载:襄阳人,年二十又三,擅刺绣,不通笔墨骑射,乃大司农发妻之族妹。朔康二年夫战死,婆家不睦,后携女投奔族姐,寄居洛阳至今。
  宋氏在暗她在明,且本就是被算计入局,故而防不胜防。宋氏略施计谋便发现康氏易容,精武,且水性极好,乃细作无疑。
  蔺稷原打算放长线,以备后用。未想到钱斌心急至此,做出青台之举;更没料到隋棠刚烈,直接将他架起逼他抉择。至此,长线钓鱼已然无望,只得提前收网。
  而钱斌出事,身为他的妾室自然担忧,后宅女流要么伤神垂泪,要么求人救命。身为暗子的二人,则要么等待命令要么自行脱身。
  起初风声不定,自然都在等待,后来局势明朗,钱斌辱公主罪该万死后,康氏便意图连夜脱身,结果被宋氏逮捕,撕下面具。
  用刑之后,招架不住吐出同伙,原是金江南地益州邬悯的人。
  于是,蔺稷一面派人清缴暗藏在洛阳城中的益州暗子,一面教唆康氏攀咬大司农李峰。
  结果只是将康氏扔到了李峰面前,还未等其开口,李峰便双膝着地,连番辩解求饶。直言只要能保他全家性命,当即可向天子乞骸骨(1),临了还推荐了蔺稷座下属臣担任此职,亦将超过八成的家产全部私赠与蔺稷。
  大司农掌一国财政,握国库钥匙。然李峰家产也就是一个九卿大臣的俸禄外加天子赏赐和各地的一些孝敬,满打满算一年能有个二十斤金。其在位八年,凑整算他二百斤金。另外算上祖上分得的家资,妻房嫁妆等总共顶天了也就一千斤金。
  然他赠与蔺稷八成家产便有一万斤金,蔺稷也不问来处,东谷军缺的便是银子,遂照单收下,容他阖家回籍存活。
  至此,蔺稷凭钱斌一妾摧毁了邬悯暗探,收九卿之一的大司农位予自己人,同时给军队增添了一笔丰厚的给养。
  之后便是王氏。
  她本是内史杨云府上的歌姬,如此送给钱斌。然她为歌姬之前,七年间已经侍奉过三个男子。
  往前倒,分别是右扶风凌松之妾室,武都郎中令韩伟之妾室,金城长史严亭府上之歌姬。
  而她十四岁出现在金城郡前,一直生活冀州,乃冀州邺城人。
  将她十四岁到二十四岁十年间的路线划出,就发现此女行迹十分诡异。一个生活在东北道上的冀州女郎,突然在十四岁那一年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西北道凉州金城郡,然后又一路往东,数年间为权贵转手相送,直达洛阳。最后准确无误地到达即将成为司空心腹的钱斌手上。
  她的卷宗没有半点虚假,逮捕康氏时,她甚至出手襄助,一身功夫展露无疑,后直接服毒自尽。
  再清楚不过的意思,她从冀州来,冀州卫泰在。
  她是卫泰的人。
  这厢自暴身份赴死,她得一解脱,卫泰失一暗子,然最为难的却是蔺稷。因为整整十年里,她先后历经金城长史严亭、武都郎中令韩伟、右扶风凌松、内史杨云,姑且不论钱斌,就前头四位,本人或者府中内眷奴仆都有可能已被王氏渗透,充作暗卫。
  如果说青台曲宴之后的前五日,政事堂封门,是蔺稷在想完整的击破康王两人的法子。那么后面至今二十余日,则一直是在清查为王氏所接触的四人延伸出去可能成为暗子的人数。
  经过三轮分析排除,已经从最初的近两千人,缩剩到如今的七百人。其中内史在洛阳京畿,王氏又在他府上呆了三年,是十年间待的最久的一处。所以所涉人员亦是最多,有四百余人。
  “阿兄,我的意思还是先将完全确认的二十五人除掉,其他留下慢慢监控。”蔺黍转着茶盏,顾虑道,“这毕竟是在洛阳京畿,一下杀掉四百人其中还涉及九卿之一的内史,兹事体大,到底不是在我们自己军中。”
  “四公子提到军中事,便该知晓就是司空大人当年疑百人而斩两千者,方得震慑之威,军心稳固。”属将蒙烺乃蒙乔族兄,持反对意见,“若是司空觉得在京畿杀四百人太过显眼,影响不好,属下尚有一择中的办法。”
  蒙烺顿了顿,“这四百人中知天命者过半,七岁往下者三十人。我们可恕知天命者,他们年长可让天收,然垂髫稚子来日方长皆是变数所以断不可留。再去除已经确定的二十五人,如此只杀五十五人。剩得三百余人,作监控处之!”
  “这法子可以。”
  “的确,既清了确定的人数,也绝了未来有可能成长起来的势力。”
  “即刻便实行吧,再过三个时辰天就亮了!”
  “我赞成!”
  “我也赞成!”
  ……
  清缴五十五人,这样的数目只需暗卫营即可。故而这会暗卫营首领郑熙看向蔺稷,征求指令。
  蔺稷自晚间开始这场加议会,一个多时辰内还不曾开口说话,只沉默无声听诸人意见,以手为笔在案上留痕。
  【“前面便是冀州城,攻入邺城王宫,杀了卫泰!”】
  【多少年了,北地东西分峙,如今九州一统!】
  【司空,此战许我为先锋,我部来攻城!】
  【去去去,哪轮得到你部,打西北道五州,从来都是我部为主力……】
  【蔺稷,你以为你赢了吗?且再待三日,洛阳城必乱。你不信,你且看看她们是谁!】
  【隋棠,母亲,七妹,淳于诩……】
  【你以为你的军队便坚不可摧吗?你回头看看吧 ……】
  蔺稷垂着眼睑,手指落回洛阳城。
  【我们是无辜的,为何要杀我们?】
  【蔺贼,你目无君父纲常,枉顾人命,视人如草芥,如蝼蚁,会有报应的!】
  【我诅咒你,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
  “哎,这推来演去都有顾忌。还不如当初在青台上,应了蔡汀之言,射杀长公主,我们直接……”
  “蒙辉!”蒙乔厉声呵斥,这是她比她小两岁的胞弟,去岁开始带在身边听政,原
  已经多次告诫少言多听,但还是如此控制不住自己。
  “我说的不对吗?要是当日直接反了,死的人多了去了,何必计较这三五十个。死了就是运气不好,死了也活该,我是觉得——”
  “闭嘴!”蒙乔以目示意侍卫,将人拖了出去,“三哥,我回去会严厉教管的!”
  蔺稷抬眸冲她笑了笑,转头问郑熙“少了五六十人,你处监控可会轻松些?”
  郑熙原是等暗杀的指令,忽闻这样一问,愣了愣略带叹气道,“司空知道的,暗卫营在精不再多。专作监察的原本就只有一百八十人。眼下我们监控四百人,是向东谷军借了人手的。是故少去五六十人基本与没少无甚差别。”
  他顿了顿,“所以清缴之后,还是需要司空指令,对于剩下的三百余人该如何监控。是战时一级监察,还是平时二级监察?”
  蔺稷从座上起身,眺望外头冷月清辉,夜风从窗牖灌入,寒意已经刺骨。
  这个时辰,重帘榻上,厚衾被中,睡梦沉沉,当时最适宜的。
  “你带队,蒙烺辅之,通知各点位就地处决。立时,全部。四百一十三人,不得见明日辰光。”蔺稷终于下令,“另,翌日清早着人快马奔赴扶风、武都、金城三地,命那处监控的暗子按名单清除之。”
  堂中人各自领命离,唯剩淳于诩倒去凉茶,换来一盏热的,递给蔺稷。
  “绕了一圈,耗了一个晚上,还是最初的决定。”淳于诩欲合上窗牖被蔺稷抬手止住,顿了顿道,“这不像你。”
  “人活一次不易,总归是条命。”蔺稷接了茶盏,感受盏壁上那点温度,目光却落在无尽深夜中。
  淳于诩颔首,“乱世以战止战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个道理你十年前就明白。但你今日的犹豫,怕是杂了旁的缘故吧。”
  蔺稷用余光扫过他,低眉饮了口茶。
  “殿下因何而来,你我都清楚。但她只闻你之恶名,不曾历经你之手腕。如今近在身侧,四百余条人命,转眼没了。你怕殿下知晓后接受不了,恼怒你,怨恨你,甚至仇视你?你怕她纯真良善,与你不是同路人,可对?”
  “还看出什么了?”蔺稷的目光始终留在黑夜中,任由逆风拂面。
  “你、动心了。”
  蔺稷持盏的手微顿,侧首看淳于诩。
  淳于诩笑道,“钱斌旁的不说,青台曲宴上着实给了你一个摆脱殿下的契机。你若不喜欢她,大可以借她当日举止做文章坏她名声,摆脱这桩姻缘。可是你没有,不仅没有,还直接弃了钱斌。钱斌是不堪大用,但洛阳高门、朝野上下,他们的眼里可都是以为相比隋家公主,钱斌更得你心。结果,完全反了!”
  “所以,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瞧出来。”淳于诩点向方才议事处,“譬如蒙乔就看得明明白白的,将将她那胞弟论起长公主,她若手头有针线,大概能当场把她弟弟嘴巴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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