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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蔺稷笑笑,将水饮完。
  这一笑,便是默认了。
  淳于诩虽料到这番结果,但这会得人亲证还是心惊,“情滋味我没历过,不懂你这不到三月的时间,是如何从连大婚都不愿回就发展到了心动的地步。但我还是要提醒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若世人都知道了你动情于殿下,殿下许会成为众矢之的。换言之,你把你的软肋告诉了所有的敌人。”
  淳于诩给他续上茶水,提醒道,“你的敌人,包括殿下本人。”
  “所以,淳于大人的意思是——”蔺稷接了茶,等他下文。
  “要么请老夫人为您纳妾,后院收些人,给殿下挡一挡,且当是你一时兴起后抛之脑后。要么您抽挥剑斩情丝,左右不到百日,你动心还不至于动生死。自然你若不忍心下不了手,属下可以代劳。”
  蔺稷定定看着面前曾施恩救回的人,是真真一颗报恩为他的心。
  “到底要如何,你给个话!”
  “这之前我以为你只是精通相马,今日发现你也极通人心。还由你代劳!”蔺稷玩味得重复最后五字,这会心情纾解了些,当真笑了起来,“劳你费心,但你说的那些都不必了。我就是要让世人知道我心悦殿下,我若将她藏着掖着,别说外面的刀山剑海,便是后院之中七妹顽劣起来、阿母苛刻起来,到时还来一堆瞧着被我厚宠的妇人,那岂不是谁都能磋磨她一把。而且也难保前衙政事堂中还有如淳于大人这般打着一心为我的旗号、转头就下手的人。”
  说这话时,蔺稷忽就想到前世。
  前世他明明说了,保隋棠,然而最终保下的依旧是孩子。彼时他曾想要惩罚当日接生的所有医官臣奴,甚至有段时间也怨责过在里头主事的母亲。但是细想,责任最大的还是自己。他们原与钱斌无异,都是从平日点滴里,揣测他的心意罢了。以至于聚水成海,到最后即便他说的是真话,他们也只当是他不愿做恶人而说的反话。
  夜风一阵阵吹来,蔺稷面色有些苍白,“至于软肋,我若养她如金丝雀,又迷于金丝雀,那确实是软肋。但若我教她训她如凤凰,那她可以获得冲天的力量,习得涅槃的本事。如此她便不是我的软肋,而是可与我并肩齐飞的羽翼。”
  话至此处,淳于诩自不好再多言,然还是忍不住再次提醒,“她是公主,是大齐的公主。”
  “得失我命!”蔺稷这会转过身来,用茶盏与他碰过,“倒是你,近水楼台,日后记得多献殷勤。哪日我落她手里了,她念着你往日厚待许能绕你一命。”
  淳于诩闻这话有些生气,也不喝那茶,“话说到这份上,那你再给我解个惑吧。便是那日青台上,你说“拖下去”,若殿下没有及时接住你的话,侍卫去拖她你要如何?你那会是不是还再犹豫,并不是十分愿意护她的?”
  淳于诩乃大宛人。大宛自献天马、送王女和亲,世代受大齐支配。初时还好,小国上供得大国庇佑。然后来大齐国力难支,便没少侵略蹂躏此等番邦国度。是故说到底,淳于诩对这位大齐的公主多少有所抵触。他与许多受肃、厉二帝倾轧残害的大齐臣子一样,希望这块土地能迎来新的主人。
  然待蔺稷话语吐出,淳于诩只得颔首笑叹。
  蔺稷说,“如果彼时殿下接不上我的话,自有姜灏会帮她接上。”
  是了,早在月前,他便通过何昭将姜灏这支人脉拱手相送了。
  “本是康庄大道,你非得走成羊肠小径。我处便罢了,你想想蔡汀、戴瑛一行……”淳于诩抽了口凉气,左右不是眼前事便也懒得多言,只与其一同眺望外头夜色。
  一轮冰冷明月慢慢被浓云遮去,许久方又缓缓露出面颊,面上不似前头皎洁,还留有残缺薄云,灰烬殷殷。似这苍凉寒夜里,溅在尸身上的斑斑血迹。
  “你且先想想怎么面对你的公主吧!”淳于诩端起那盏被蔺稷敬过的茶,端起又停驻,“你借一个钱斌,抽掉了她弟弟两个九卿重臣,吞掉八千斤金补给亲兵,在京屠杀四百人……我要是公主,我能和你同归于尽!”
  “话从你口中出来,如何这般难听?”蔺稷捏着眉心。
  “主要我从公主角度出,可不就是你做事难看吗?”淳于诩本欲丢下已经凉透的茶,然蔺稷目光定在茶上,他便如他愿饮干了。
  窗前就剩了蔺稷一人,他观天上月,见她一层红过一层,最后成为一轮血月。
  血月下,乱葬岗上,不分男女老幼,只有对应卷宗名单,一个个名字划去,一具具尸体堆上去。
  滚油火把投掷,遂成一片火海。
  ……
  熊熊火焰里,人|骨架倾塌,滚下两具尸身。
  一个是年迈的男人,身体已经被焚毁大半,烧焦的破烂衣料粘在凹陷的脸颊上,面目模糊。
  另一个是约莫四五岁的小男孩,断气但没有闭上眼,乌黑
  的瞳仁又圆又大,定定看着她,似要将她吞噬。
  天很黑,火焰渐熄,漳河上水雾迷蒙,夏日的风湿热无比。被吓到的少女跌跌撞撞,沿河一路奔逃……终于扑入一个结实的怀抱。
  她抬起头,但看不见面前人。
  “殿下,可是魇住了?” 蔺稷拍抚隋棠背脊,低声慰她,“没事了,起来醒醒神。”
  隋棠喘着气,从蔺稷怀中退身,转头望向窗牖处,眼前白茫茫一片,“晌午了?”
  蔺稷颔首,拣过巾怕给她拭汗,“本想来同你一道用早膳的,见你梦魇厉害,遂把你唤醒了。”
  隋棠回想梦中景象,待气息平顺了些,方道,“孤闻钱斌死了?”
  “你消息倒灵通。”蔺稷瞧她虚白面色,顿了顿道,“他府上查出些旁的事,久问不答,廷尉府用刑,他熬不住,咬舌自尽了。”
  隋棠抬眸,一双不聚光的杏眼望向对面的男人。
  “起来更衣,今个早膳有汉宫棋,是道很落胃的面食,好吃但繁琐,一会臣喂殿下。”蔺稷未想旁处,给她唤来侍女。
  隋棠点点头。
  然临到用膳,隋棠还是没忍住,抬手推开他送到面前的汤匙,“钱斌死因乃头骨碎裂,血溢脑腔,是死于孤之手。你为何骗孤?”
  “谁与殿下说的?”
  “廷尉府消息送来时,政事堂闭门,孤当比你先知晓。”
  淳于诩和蔺禾。
  蔺稷转瞬想到这连在一起的两人,不由叹气搁下碗盏,“该死之人,怎样死原也不重要。殿下到底头回遇这等事,难免心中纠结……”
  蔺稷没再说下去,隋棠一时也不曾接话。
  屋中静了一瞬,她想起漳河的旧梦,想起青台上的钱斌,半晌道了声“多谢”。
  蔺稷笑她客气,抬手将她散落在耳畔的一缕青丝拢好。
  隋棠指了指碗盏,又道,“孤饿了。”
  话落,身子温顺倾来,咬过男人喂来的一枚枚绵软鲜美的汤饼,含笑的眉宇慢慢明亮起来。
  第22章 三郎。
  京畿之中, 一夜被屠四百余人。即便蔺稷已经提前做了部署,譬如数日前以视察为由调令内史杨云前往城郊安河县,所以杨云同一众亲信当夜是死在了城外。再譬如各点位不分昼夜的监控, 得令便一招屠之,聚尸出城。可谓将影响和时间都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但到底不可能半点风浪都没有, 毕竟以九卿之一的内史为中心展开,所涉及的人员有接近三成乃官眷或乡绅人家。
  翌日起, 京兆尹、廷尉处便皆有人前往报官,卷宗慢慢堆起。后来又接到了安河县长史传来杨云的死讯。
  如此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根据致命伤口的刀法招式、现场凶手留下的证据, 以及扯出了细作王氏,故而将这一切都推到了卫泰身上。
  数日后,洛阳城中的话风慢慢凝成一股,即卫泰不满天子赐封蔺稷为冀州侯领冀州事这一举措, 遂调动原本潜伏在洛阳城中的暗探实施挑衅。
  隋棠在后院,自然也听得一些。
  午后日光极盛, 庭院里的菊花开得如火如荼,馨香四溢。隋棠坐在东侧间临窗榻上,窗牖半开, 一边认字,一边听梅节讲述外面的事。
  隋棠记忆好,书读得不错。承明已经开始教她识字。
  原有专门教导盲人识字的方法, 一种是口诀心法记忆, 唤作“无字句”;一种是摸点识文。
  “无字句”心法是考虑到盲人无法看文字, 只能依靠听力来学习。其本质乃通过口诀记忆并回忆笔画,进而想象出文字的形状和结构。
  摸点识字其实就是一种专为盲人设计的文字,通过触觉感知相关字符。以“方”为单位, 每“方”由六个点组成,通过不同的点位排列来表示不同的字符。如此文字便由若干个“方”组成。(1)
  青台之中藏有各种书籍,寻这两类并不难。但是蔺稷考虑到隋棠是后天意外导致失明,来日也会痊愈,且生活在常人之间,而非与盲人群居,如此两种方法都不适合她。便让承明再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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