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他手中无兵甲,要如何征战沙场?退一步说,眼下他将兵权交给你了,你、”隋棠顿了片刻,“你也控制不住啊!还不如给他一颗定心丸,然后兵甲让他握着,如此平定四方。你们这样来回争斗,要死多少无辜!”
“阿姊,朕还是那句话,坦诚相见可以,你让他交出兵权,朕便保证一生不动他。”
隋棠长吸了口气,慢慢来到隋霖身边,“阿弟,或许很多地方阿姊想的还是简单了,想法也过于天真不够成熟。但有一处,阿姊不觉自己有错。”
“何处?”
“便是,眼下兵权在他手里,百姓能得片刻生息。譬如青台曲宴,他是拿了我们宫中的书,可是书藏在宫中不见天日。拿去青台,见了天日,也惠了百姓。这是活生生的例子。再譬如阿姊,阿姊回来七个月,和你相处四个月,你教我的是如何使用丹朱,就是如何杀人;然后我又与蔺稷处了三月,他教我、他教我如何饮食,如何欢愉,如何读书……你说的他种种不好,阿姊并没有感觉到,更不曾看到!”
“阿粼——”何太后起身止住她话语。
“混账——”何珣亦起高声。
然全被隋霖呵住,“阿姊,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就是想说,你所行种种,到底是为权,还是为民?”
“权在朕手,朕才能为民。”隋霖一把拽过隋棠,“你是不是被蔺稷迷惑了,也动心了?你是不是忘记你也姓隋了?”
“殿下!”何珣的话也随之而来,“你口口声声天下百姓,又视陛下君主为何物?陛下九五之尊,本该就是天下俱为其付之。天下所有尽归吾主,譬如兵权,便该收回。”
“阿弟也这般认为吗?”隋棠问道。
“舅父所言甚是。”
“非也。”隋棠柳眉倒挂,心中头回对胞弟生出失望,“圣人在《尽心章句下》中,分明是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百姓才是一切,民心才是根基。”
“君为轻,你简直混账!”隋霖一下扬起了手。
“仲儿——”眼见巴掌就要落下,何太后呵住天子,上来护住隋棠。
“老臣来。”
所有人都不曾反应过来,只听得隋棠一声痛呼,竟是何珣从腰间抽出黄金鞭,对着隋棠抽下去。
厉帝一辈子荒淫昏庸,临了稍微清醒了些,却也全是为自个,唯恐去了底下被祖宗责骂,故而临终托孤,赐给当时在场的何珣黄金鞭,以慑诸侯。
可惜齐皇室式微太久,区区一截鞭子,哪个诸侯会惧怕,蔺稷便头一个没放眼里。是故这十余年,黄金鞭别
在何珣腰间,有那么一点威信所在,但是朝臣大半去了蔺稷处,却也没见他抽出来打过谁。
这厢,竟打了一个弱质女流。大抵女郎话语实在过于激人,堪比儿郎刀剑。
“阿粼——”何太后扭头见跌在地上的女儿,一时大惊。
连隋霖也愣住了。
黄金鞭乃硬鞭,虽何珣只抽了隋棠右臂至背脊一鞭,然到底是柔弱妇人,这样一鞭子下去,隋棠嘴角渗出血流。
只是更让隋霖不得回神的是,他的胞姐弱归弱,痛归痛,却反应极快,抹去嘴角血,一把拽住了黄金鞭。
许是何珣一鞭落下,怒意亦散的差不多,灵台清明起来,便也觉自己失了分寸,是故动作滞了一瞬。
就是这片刻的停滞,黄金鞭便落在公主手中,公主牟足劲就是一鞭抽下,复又一鞭掀翻元老,连带自己吐出一大口血不得已踉跄以鞭杵地撑住自己,喘息道,“太尉是为先帝打孤吗?难不成你忘了孤的命格,孤十岁前妨手足至亲,乃朱雀折足相;然十岁后是朱雀冲天相,是大齐的福星。便是先帝还在,亦未必会对国之福星动手。退一步讲,孤尚有为君的手足,为太后的生母,怎就轮得到你动手?”
隋棠面色煞白,目光寻向隋霖处,“再退一步,或是此刻蔺稷的细作尚在,若孤尚与阿弟手足情深,他若知晓岂不是要笑我们窝里斗,笑掉大牙;若孤已经与他同道,那是要他举兵在阊阖门前吗?”
“阿姊,是舅父的错,他年纪大了,也是一心为朕方如此心急。”隋霖见此情境,被隋棠震慑了几分,又闻她最后两句话,意识到她的作用,遂缓声安抚道,“实乃阿弟一下又失了内史、大司农两位九卿重臣,连带一下死去四百余人,实在心中焦躁,今日大家情绪都不好,你担待些!”
隋棠吃软不吃硬,左右双倍还给了何珣,又想大局种种,低声道,“舅父年纪大了,快传太医令吧。”
“阿姊也受了伤……”
“不必了,我回司空府有医官。”隋棠握着上来搀扶她的何太后的手,叹声道,“今日的事在蔺稷面前,阿姊会圆好的。但是阿姊说的话,阿弟也静心想想。”
何太后望了眼儿子和手足,低嗤无话,扶着女儿送出了宫。
“舅父,你如何要这般!”隋霖也不太理解何珣这日的举动,他并不是这般狂躁的人。
他将人扶到座榻上,等候太医令。
“老臣看出来了,殿下心性非你我所想象的那般薄弱单纯。她居然能如此坦然地接受蔺稷杀死那四百人,还能将您清除细作的举动并为一体。她甚至问也不问梅节和老妇之事,根本是已经猜到乃你我设计利用她,她不欲计较罢了。实非寻常闺中妇人!”
“那剩得一枚丹朱,怕是难以送到了。”隋霖望着远去的背影,不免叹息,“蔺稷如今已经让阿姊送膳食了,本该是绝佳的机会!”
“若是你被她之言论盖过,她在那时走,或许再难借她之手喂给蔺稷。” 何珣摆摆手,“然眼下么,老臣让她把气发出来了,又挨了她两鞭,陛下没发现殿下走时,声色软下来了吗?”
“舅父的意思是,您是苦肉计,搏阿姊本心还是向着我们的。她稍一愧疚,我们便可趁虚而入。”
“眼下都冷静冷静!”何珣以拳抵口,“殿下甚是有用,蔺稷居然能许她送膳,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隋棠马车抵达司空府时,蔺稷已在门口候她。
“当朝长公主和当朝太尉互殴,殿下可真有本事!”蔺稷伸出手,将人一路抱回长泽堂。
第28章 应是他在看她笑。(修)……
硬鞭乃利器, 寻常有四五尺长,鞭身前细后粗,呈竹节状, 共有九节至十一节不等,重达二三十斤。
而何珣的黄金鞭主要施以威信, 不当武器使用,平素常做象征恩宠佩与腰侧, 是以不足正常硬鞭一半大小,重量更是不过三斤尔。
但再小再轻, 到底结结实实打在一介女流身上, 何况隋棠才病愈不久,多来吃不消。原该在宫中先让太医令瞧一瞧,敷药缓缓的,但她就是一刻也不欲多留。
彼时一个念头, 便是赶紧回家去。
这厢马车才停,掀帘便闻男人话语, 隋棠忽就红了眼,却闻那话又忍不住笑起,扯到伤口抽出一口凉气。偏蔺稷还细心, 抱在后背的手避过她伤口,只揽她腰腹,步履匆匆往后院去。隋棠窝在他怀里, 竟觉踏实。
内寝处, 董真带着一应女医奉早已候着。脱外袍, 剪里衣,看清伤口。
右上臂被抽到约两寸长,如此往右背脊过去, 过脊椎延有一寸,整个寸宽、尺长的鞭子印赫然在上,这会功夫已经红紫肿胀。而肩背处受力重的地方皮肉微有裂开,渗出血迹。
“董大夫,殿下这个鞭印明显从上而下受力,虽说受力上重下轻,但是这皮肉裂开翻卷的痕迹怎是由下往上的?”一位女医奉秉烛细观,恐隋棠还受了其他利器的伤,认真提醒。
“殿下!”董真切脉毕,凑身唤她。
然隋棠痛极力散,除了额头滚下两滴汗珠,和一点呼吸的声响,再无其他。
“是她——”
蔺稷开了口。
他抱她入内时本欲将人伏在床头被褥上,然隋棠低低呻|吟,贴他胸膛太紧,放下时还在往他怀里蹭去,他一下便松不开手了。遂索性坐于床头,让她伏在自己膝上。
这会看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又看她那条横贯半个背脊的红肿伤痕,脑海中想起暗子先她一刻传回的话。
【殿之偏阁,大吵,话不详。太尉击公主,公主还之。】
彼时,他实不敢相信后一句话。
何珣疯了吗
隋棠、隋棠正常。
毕竟都打过钱斌了。
这会,他瞧伤势,便也基本确定当时场景。
十年了,他都还没和太尉撕破脸。
这厢简直甘拜下风。
“是她伤后夺物,举掷挥力所致。”蔺稷用帕子擦去她鬓边汗水,拂开跌散在额畔的青丝,心疼又好笑。左右不忍看,别过脸压下嘴角深吸了口气。
诸人闻蔺稷这话,皆有诧异。
都知晓长公主从宫中回来,车驾去时司空府亲卫相随,回时更添羽林卫相送,宫中主子左右不过天子与太后,都是她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