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阿母……”
等待牛乳茶的功夫,隋棠东拉西扯,杨氏起初还想着两个女郎的事,后来论及儿子在外打仗,硬是和儿媳聊得火热。
直待茶来了,隋棠接来轻嗅,缓了缓道,“还不错,阿母尝尝。”
杨氏便含笑饮了一口,“还是你懂事,这茶用下,阿母心头熨帖不少。”
“如此便好,阿母若有微恙,三郎定然记挂。蔺禾还小,您不要同她一般见识。”隋棠笑着起身,“天色不早,孤也不多打扰,且回去了。”
“好,好,快送送殿下!”杨氏亦起身。
须臾才意识道正事忘了,赶紧出来,道是送隋棠回去。
隋棠也不推辞,挽上她胳膊。
“殿下怎么说?要不挑个合适的日子,让她们入了长泽堂?”杨氏瞥过臂弯上的素手,“她们不才,但总比侍女们有用,您瞧您身边,就一个兰心姑姑,总也顾不周全。”
“阿母娘家的妹妹,怎好与婢子们相提并论。”隋棠虽看不见,但九曲回廊走得多了,只虚一点光感,便也能走得稳,瞎话更是随口而来,“去岁孤便和三郎提了,孤眼下需要用药,子嗣艰难,正好母后择中了豫章王的小女儿,说是送来陪我。原是同阿母一样的话词,但三郎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有孤一个便够让他头疼的了,作甚还要扰他清净!”
“阿母疼孤,可别让我再遭他埋怨了!”隋棠停下脚步,低眉幽怨道,“这事可不能咱娘两偷偷摸摸便给决定了,且待三郎回来,同他商议着来,如何?”
如何?
如何?
轮到杨氏驻足愣住了。
直待回过神来,她的公主儿媳早就松了臂膀,走得人都没影了。
“老四是不肯纳妾,我当是那蒙氏成日舞枪弄棍呵住了他的胆。”杨氏拂开随风摆动的杨柳,被气得不清,“这公主,瞧着比这柳枝还软,柳絮还轻的一个人,竟是个绵里针、笑面虎。哄着我给她端茶倒水,殷殷相送,她难道不知吾儿连她那皇帝手足也不惧的吗?怎会如此?怎敢如此?”
“夫人,内外都说,司空大人宠爱公主,约莫是这个缘故!”
“我知道,但同纳个妾有甚关系。又没让他休妻,爱归爱,纳归纳,怎么就不愿意了!”
杨氏长叹了口气,她生了三个孩子,这婚姻大事竟没一个能让她做主的!
*
“三嫂,你不必理会阿母,反正我也不听她的。”蔺禾随隋棠一起回来长泽堂,“但是您能帮帮我吗?”
“强扭的瓜不甜。姻缘这等事,三嫂帮不了你。”隋棠知晓她心思,但承明那态度实在拒得过于
明显。
“我就想让阿嫂帮我提供一点点时辰,我想和他说一说,处一处。如实在不成,我便也可彻底死心了。”蔺禾哀哀道,“这总成吧。”
“你们私见——”
“成不成吗?三嫂,求求你了,就在你的望烟斋!”
隋棠被缠得不得法,点头应了。
蔺禾破涕为笑,离开了长泽堂。
她走后,隋棠陷入了沉默。
她自然不会将杨氏说的话放在心上,三言两语就能被她扯过话题忘了自己的话,原是个挺单纯的妇人,就是耳根子软,经不住旁人念叨罢了。
只是论及端阳,隋棠不由想起另一桩事。
端阳宫中有宴会,无论是阿弟还是母后定会要让她入宫,但眼下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能贸然入宫了。
上次入宫回来后,她回想宫里种种。
阿母还在意自己的。
但是阿弟,相比她的性命,更担心丹朱被发现,计划被破坏,他不在意自己的性命。
或者说,在他的皇位和她的性命里,他会毫不犹豫选择他的位置。
这在他为君的角度,自然没有任何问题。
但她也不得不防。
就是因为想到这处,前头与蔺稷置气,她的车驾都到宫门口又返了回来。
得想个办法,既能如常出入宫中,又能护好自个安全。
第42章 凡见佩此令者,如见我。……
隋棠这晚唤来司制, 让她教自己编织五色绳。
端阳节素有“结庐蓄药,斗百草,缠五丝”三大习俗。结庐蓄药需日久, 斗百草需人多,都是面对面进行的活动。唯有缠五丝, 可私下完成。
缠五丝,也叫栓五色绳, 或曰系五彩长命锁。
以五彩丝系臂,名曰辟兵, 令人不病瘟。乃端阳这日, 一项专门给未婚女郎庆祝的习俗,故而这日也做女儿节。
隋棠想,母后虽已至中年,她的生母也已辞世。但她也曾是女孩, 也作女儿,还是可以收五色绳的。
如今, 虽无母亲给她系丝绦,但她的女儿盼着她岁月华彩,长命百岁, 可以反哺。
*
“岁月华彩,长命百岁。”
翌日清早,何太后便从兰心手中得到了一条五色绳。
以红、黄、兰、绿、紫五种颜色丝线编织而成, 意为:五色续命丝, 以益人命, 福寿安康。
制作得并不精细,结扣偶留线头,丝线密得不紧, 有一两丝不曾捋顺,弯曲在一股顺直的丝线里。
但何太后从匣中取来,还是红了眼睛。
那个孩子根本看不到,如何做得了这般细致的活。她完全可以假手于人,当却依旧亲手制来。
这每一处线头,每一丝没有密牢的丝线,都是她的心意和痕迹。
“殿下说了,她做得不好,且让太后先收着,算她一片孝心。”兰心盈盈道,“待她眼疾痊愈了,予您做更好的。”
“岁月华彩,长命百岁。”何太后又念叨了一回,脱下手上镯子,唤过身侧侍女,“快给孤系上,快些!”
“这样好的东西,如何能收起来。”何太后抚摸着五色绳,虽喜欢但心中还是挂念,抬眸看望兰心,“阿粼可是染恙了?还是有旁的事被绊着?”
否则,明日便是端阳宫宴,她大可亲自过来。
兰心顿了顿,按照隋棠吩咐回话,“殿下前头去台城送司空大人,有些受凉了,回来用了盏姜汤所幸没发出来。不想编起这个,激了兴致,昨晚熬得晚些便累着了,将才压下的风寒又闹了出来。”
“婢子来时,她还在榻上蒙着被衾怄气呢!道是您晓得了,定是心疼又恼她。”
可不是嘛!
何太后瞧着她眉眼,将话闻来,再看手上五色绳,一时间又欢喜又懊恼。
最后却只是低低叹道,“到底在封地遭了罪,身子弱些,你们定好生照顾着。”
兰心颔首应是。
何太后抬眸又看了她一会,将左右打发了,只说许久不曾见她,同她说说话。
殿门尚且开着,但殿中只剩了主仆二人。
何太后招手示意她上前,“孤问问你,你可是叛了吾儿?”
如此直白的话语,让兰心瞬间打了个激灵。
而兰心踌躇间,还在思辨一事,太后的“吾儿”是指谁?
“你是从孤身边出去的人,孤还是了解你的。”何太后垂眸抚着手腕上的绳索,话语浅浅道,“你方才提及司空,亲切又自然,不知是完全将他当作了你少主的夫婿,还是当做了你的新主?”
“婢子不敢!”兰心伏下身去,“只是当日梅节身死,司空一切皆知,婢子本该就义以报太后与陛下,但司空不让婢子死,他——”
“他让你做他马前卒?”何太后伸手抬起她下颌。
深宫廿二年,伺候先帝十八年。
先帝是个疯子,待她好时两散后宫,厌烦她时又重纳天下女郎。
她乃实实在在伴君如伴虎。
没有人比她更会看人脸色,拿捏人心。只是她能看懂的也只有天子一人,拿捏的也仅仅是后宫的这些妃子奴婢。
“马前卒”三字入耳,兰心本能往四下扫去。
即便这处无人,但殿外是否有司空的人,会不会有一些耳力眼力极好的奇人异士混在这宫婢间。
以往天子来时,和太后言语,即便论起司空,也不会如此直接用语。
太后贯是小心谨慎,今日怎如如此?
兰心想不明白,只觉下颌被捏得有些紧,摇首道,“恰恰相反,他说婢子不必忠于他,只需忠于长公主。”
何太后皱了皱眉,却很快舒展,松手摸了摸她面庞道,“殿下在司空府日子过得如何?”
“尚可。”兰心拿捏着分寸。
“说实话。”何太后松开了手,“陛下前两日来和孤说,公主或许爱上司空了,可是真的?”
“孤要一句实话。” 太后往前探出身子,“想一想梅节怎么死的,你再回孤。若有一字错漏,这会便将你交给陛下。”
兰心神思转过几回,诚然道,“殿下和司空处得很好,能赞一句夫妻和睦。”
顿了顿又道,“殿下在司空府一切安好,反而一入宫门便受伤。”
“孤晓得了。”何太后重新端坐,“你回去和殿下说,让她照顾好自己,无事不必入宫来。孤也不会召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