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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刺杀是在第十一日午后发生的,在距离漳河仅剩一百里的湾子口。
  当是前头二百里路程的查检中 ,还是被卫泰的人盯上了。
  驾车的车夫乃暗子营的人,面对泱泱四五百人,暗器同信号一同发出,连同自己亦跃身出去,直取对方将领头颅。
  承明随即从车厢出,单手直缰驾马冲出。
  郑熙就在三里外,没到半盏茶的功夫便领人前来,助承明破开一道口子,容他驾车离去。
  三十精卫缠在求百兵甲中,本是寡不敌众。然一开始便已夺了对方将领性命,使其失了主心骨。这会厮缠中,何昱的人手又接连赶来,给他们一种人手渐多,战力渐强之感,很快对方便兵败如山倒。
  于是,郑熙同何昱合兵,去追护隋棠车驾。
  奈何这处动静太大,而这数百人显然作先锋之用的,很快便有一自称卫泰之子卫容的将领率大队兵甲追上来。
  暗子和死士,此番都骑宝马良驹,对方原是追不上的,奈何其人手众多,穿小径将其合围之。郑熙和何昱一行,脱身自不难,关键乃阻止敌军追击到公主。
  于是交手混作一团。
  残阳如血,尸体不分敌我慢慢堆起来,部分兵甲越过交战线,寻着马车车轮印追去。
  这等路线,伏击着近三千兵甲,显然是卫泰特意安排,欲要截断东谷军的应援粮草。
  只是这会粮草未截到,却撞上了公主,便自然也不会放过。
  “将军,还要追吗?”长夜辽阔,星河灿灿,眼看车驾就要出湾子口,之后再行十余里便可进入东谷军范围,勒马停下的副将问过卫容。
  “如今蔺稷势大,兵临城下,蒙烨又脱了手,父亲正在情急之中,今朝没有截下他的粮草,截下长公主也堪比粮草。”卫容回首来时路,想着尚且被他兵甲缠住但无需多久便可脱身的的那帮精锐,又以远目镜眺望营帐罗布、黑夜中星星点点的东谷军,喘出一口气道“追!”
  马车驶出湾子口,径直沿河朝南奔去。后头不到三里便是紧追不放的大队人马。
  而对面南地高坡之上,亦有人在眺望,将这处景象尽收眼底。
  人数不多,约莫二十余人,一个亲卫分队的人手。个个腰垮弯刀,手执火把,将为首的两人护在中间。
  乃姜灏与蔺稷。
  “令君,如今可愿全心助我?”蔺稷今夜未穿盔甲,只着了一身劲装,手中摇着一把折扇。
  他如隋棠盼得一般,从未被烧粮草。
  不过仗到最后,呈胶着之态,他设的一场计策罢了。
  一场一箭双雕的计策。
  五月里,卫泰派人欲烧他粮草,他便将计就计,聚了一堆草木柴薪以假乱真,如此放出消息,粮草被烧。
  一来让卫泰轻敌,诱他出城。
  二来乃针对天子为之。或者说,是为了姜灏和隋棠。
  “此局,知之者,我与令君尔。”蔺稷拢了折扇,“若此番陛下御驾亲征,于东谷军上下都是天恩浩荡,如此我也可退让得名正言顺,东谷军不会有他话。退一步,陛下不来,只送粮草来,东谷军也同样感恩戴德。天子救命之恩,足矣让他们认作新主,心甘情愿俯首称臣。”
  “但是,眼下局势——”蔺稷遗憾摇首。
  眼下局势,姜灏心中一清二楚。
  便是晚间时分,湾子口探子带回的消息。
  道是伏击在那处的卫容同一队人马交上了手,紧追不放,而那对人马正往拼命往漳河赶来。
  姜灏当下便觉通体寒凉,失望不已。
  因为能值得卫容在此时大动干戈,且往漳河赶来的,唯有天子使者。
  然有人而无粮,则再明显不过,天子要验证无粮再给粮。
  此举,乃明白显示天子在意权柄超过人命,乃泱泱无数人之命。
  而蔺稷此战带走他,便是恐他将计划泄给天子以不公,从而导致此局不真;而他离京却留下八位侍郎,乃是为替他行劝诫之说,且当他在。
  结果,结果……是这样的果。
  即便蔺立主动退让,天子也没有前行的勇气。
  “司空,要救那使者吗?南北两地人手已经布置妥当。”一副将端着远观镜,眼看那辆马车就要被卫容追上。
  “卫容的人马都入伏击圈了吗?”蔺稷问。
  “还未。”副将估算人手,“卫容作了先锋,他所领不足百人,大部队还未上来
  。”
  “那便等着!”蔺稷摇着扇子,遥看下处马车轮廓,“能不能入我军防线内,看他天命。”
  “马车翻了,怎么是、是……”那副将凝神细看,大骇道,“车内跌出的仿若是个女子。”
  “对,是个女子。” 另一个副将也惊道。
  “女子?”蔺稷眉心突跳,夺来远观镜上前一步观之。
  姜灏亦从镜中相看。
  “殿下小心。”承明驾车太急,被石块绊倒翻车,自己率先被抛出去。索性他功夫尚好,只以左肩迎撞树木,任由假肢被回击之力嵌入皮肉又脱落,他却半点没有停下,借力跃身而来,单手将人抱住。
  只一个旋身松开护其于身后,说话间已经抽出长剑横于身前,“殿下莫动,只需往前走便是南地,再过六七里可达东谷军防线了。”
  承明心细如发,知隋棠看不见,落地时帮她摆好了前进位置。
  “你小心。”隋棠亦知自己留下多为累赘,话落便拼命往前跑去。
  耳畔唯余呼呼夜风声和刀剑的砍杀声。
  声声如夜枭刺耳,似杜鹃啼血。
  “弓箭手易误伤,传步兵上,快。”蔺稷倒抽了一口凉气,“薛亭,查地图,看有否近道小径。”
  “李云,去把我的马牵来。传全部医官,一半随我,一半与步兵同往。”
  隋棠已经不在他远观镜中,显然是跌倒后爬不起来了。
  “找到没!”蔺稷催促薛亭。
  “司空,下头起火了,我看见殿下了,还有承明……”姜灏蹙眉提醒道,“好大的火!”
  蔺稷端起远观镜观之。
  果然转眼间火势冲天。
  “不怕死的,大可过来。”隋棠扶住满身是血的承明,身后大火绵延。
  半盏茶之间,她还没跑出多远便被绊倒跌了下去,手扎在草丛间,忽就觉掌心一阵刺痛,随即而来的是浓郁的馨香,和从掌心腾起的火光。
  她本能盖地扑灭,却猛然想起董真曾说过的一种植被。
  【我闻漳河南岸有一种名曰鬼火的植被,筋长倒刺,刺勾人血,血落其叶,叶散毒气而能自燃,人则亡而白骨焚。】
  【臣在书上看来的,就是记载川郁索同一本医书上,说的有模有样的,还有一句谚语呢。——香似美人香,毒似妇人心。】
  刺,火,血,香……
  “承明——”隋棠脑海中电光火石闪过,当即用力呼唤,“留活口,扔我左手草丛间。”
  承明离她不远,闻声边打边退,只当她心软不愿杀生,遂无声刺穿一个兵士喉咙挑尸扔去草丛。
  “怎无反应的?”隋棠急道,“你扔了吗?”
  正说话间,一道火光从草地蔓延。
  隋棠喘着气,苍白面上露出两分微笑,只是眉宇未展,“你灭口了?不要灭口,活口,要活口!”
  承明惊讶那瞬间燃起的火焰,然一时无法问清缘故,但见隋棠那么急切要活口,遂在接连的打斗中,或挑兵士手足筋脉,或刺胸膛避过要害,然后踢入草丛。
  一连四五人入内,转眼便见他们浑身起火,哀嚎遍野,四下打滚,然那草似有魔力,滚草身则火焰愈旺,滚到草边则群草往内翻卷,将人拢在其间,根本出不了火圈。
  他亦明白了隋棠一定要他留活口的缘故,根本不是什么心软。恰恰相反,死人不会挣扎痛呼,只会默默被烧。唯有生者,被如此活活烧死,方有威慑。
  便是此刻场景,卫容带着一应兵甲被生生摄住心神,只当隋棠使了何种妖法。
  “不怕死的,大可过来!”隋棠话语又落,“孤自一命,换尔等无数性命,可太值了。卫容,你若死了,卫氏家底便都是你弟弟的了。你能得到的就一副棺材八尺地,不,你连八尺地都没有,因为尸骨无存皆为灰烬……”
  隋棠厉声道,“承明。”
  承明应声,聚余力于剑,直指对方。
  “将军,蔺稷的人来了。”卫容先锋兵伏地闻声,“人数不少。”
  如此腹背夹击,当真有被挫骨扬灰的风险。卫容咬牙怒道,“我们撤!”
  直待人皆转身离去,承明才失力以剑杵地,撑着回身,看被火光映照的公主。
  她一张苍白面容,一半被火照亮,明华圣洁似佛龛上的神女;一半隐在阴影里,血渍残留如地狱爬出的修罗。
  “是鬼火草。”匆匆赶来的林群看着下头场景,惊叹道。
  “是凤鸟涅槃的火。”蔺稷收回目光,扫过薛亭寻出的近道,翻身上马,经过姜灏时,叹声道,“令君,我已仁至义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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