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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隋棠看着杯盏,没有说话。
  “那臣去请方青先生,让他在未来一段日子,多添一些丹青课?”
  “近来孤不想上课,有劳老师让他们各自休息。”
  承明看着眉眼低垂的人,片刻道了声“好”。
  殿中人散,就剩得兰心,隋棠道,“你也去做自己的事吧。”
  兰心应是,出了殿宇在半丈处守她。
  隋棠将茶饮尽。
  她喝的是兑了茉莉花的牛乳茶,一向是她最爱的茶,这会莫名觉得有些发腻。捂着胸口缓了一会,目光落在淳于诩送来的两样物件上。
  隋棠翻开账本,附在首页的是一页短信。
  熟悉的笔迹,望之如见真人。
  见他于灯下留话,见闻他于周身言语。
  “账本所记乃冀州各处商铺、田租、及十中之一的赋税,为活源,年入至少三千斤金;钥匙配私库之锁,其内有定产一万斤金。除以自用,尚可用于官员赏赐,漳河阔修,修建学堂医官。”
  当下三公大臣一年俸禄乃二十斤金,一间屋舍所费约三金,一个普通五口之家一年所费不到一斤金……
  隋棠捏着眉心,脑子缓慢地运转。
  也就是说,即便不算每年可进的三千金活源,只看一万斤金定产,便是位极人臣的三公高官五百年的俸禄,或可建屋舍三千间,或养活万家数万人口!
  她一个人是怎么也花费不了的。
  所以蔺稷说,可用于赏赐官员,修建漳河水渠,修建学堂医官。
  是希望她依旧有事可做,做事为人需要,看到人生其他的意义和价值。
  “难为你如此周到。”
  隋棠低叹,将钥匙收了,捧过账本离开前殿。晌午就起得迟,如今才用过午膳,她竟然又乏了,想要回前殿歇晌。
  但睡得太多,总也不好。
  隋棠在花树下深吸了口气,拐了个弯走了。
  “殿下要去何处?可要婢子给您备些茶水,或者备车。”
  丞相府由行宫改建,若是从东到西走一遭,按隋棠这会手足无力的状况,约莫得走上大半时辰。
  兰心扶着她,贴心问话。
  隋棠摇首,“孤就随便走走,累了便回去。”
  于是这一走,竟是一路往西,经过的第一处便是蔺稷独居的葳蕤殿。
  这三年来,他一共就住过葳蕤殿一回,便是今岁同她提出要收养孩子后,被她赶出长馨殿。如此住了二十七日,三月初九离开,离开她。
  她来了两回,一回是二月十二那晚。
  隋棠坐在那晚的暖榻上,脱下履袜,摸上已经愈合的伤口,闭眼恍觉他就在她身边,在吻她足背!
  起身逃离,在殿门口又驻足。
  熟悉的阳光和花香……
  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越跳越快,后背薄汗涔涔,整个人忽就颤抖起来。
  “殿下!”
  “殿下!”
  兰心吓得托住她臂膀,扶她到廊下歇坐。隋棠没肯坐,只缓劲定了定神后,飞快地离开了这处。
  “让人封了这殿,没有孤的命令……”
  院门外,过堂风吹来,隋棠清醒了些,没再说下去,只低着头急急走开了。
  回去长馨殿,午歇一场,醒来时已经暮色上浮。
  兰心揪心地陪在隋棠身侧,正拿着巾怕给她拭面。
  “孤怎么了?”隋棠觉得头重脚轻。
  “殿下梦魇了,还一直掉眼泪。婢子忧心您,您前两日亦是这般,这好不容今个出去走了走!”
  隋棠也没起身,只卷着被衾缩了缩身,“旁人不知孤的事,难道你也不知吗?”
  “婢子知道殿下难受,婢子就是担心殿下的身子,你的眼睛都肿了,好不容易养好的眼睛,要是哭瞎了……”
  隋棠笑了声,“这劝人的角度,哪个教你的?”
  “殿下果然笑了。”兰心惊喜道。
  隋棠继续笑着看她。
  “是承明大人。”兰心老实回话,“他说殿下是个懂得爱惜自己身体的人,最宝贵的便是失而不得的眼睛,便让我如此劝解殿下。”
  “痛了就该哭,难过可随眼泪一道流出,但切不可倒流,这般最伤眼睛。”
  隋棠听懂了承明的意思,意在说她踏出了门便不要再缩回去,是在告诉她悲伤有时,不可糜烂。
  隋棠坐起身来,揉着眉心靠在榻上,“承明老师午后又来长馨殿了?”
  兰心摇首,“承明大人是下值的时候,正好遇见婢子前往膳房传话,遂问候了殿下。婢子如实说了,方有大人上头的话。”
  隋棠突然有些回过味来,想起自己午后在前殿欲留承明要说甚了,遂道,“若明日承明老师还来府中上值,请他到前殿候孤。”
  兰心闻她总算又处理旁的事了,宽心记下。
  隋棠道,“那便下去吧,孤还是想一个人待着。”
  兰心试探着问,“殿下可要点灯?”
  近来一入夜,她便合了眼,不需也不让
  点灯。
  她忽觉黑夜甚好,无人能瞧见她,她也无需见人。
  而太多的光亮,尤其是烛光灿灿,摇曳灼灼。她望之,便是心跳剧烈,惶恐不已,只觉周遭闹哄哄,吵得她头疼。大抵是和蔺稷在一起后,日子都是亮堂堂的,纵是瞎着的那两年,眼前模糊的白光都是大片大片出现。
  她的世界里,都是他,都是他带来的明光和美好。
  她见光如见他。
  但如今需忘记,
  白日的光避之不及,夜晚总可以。
  “不要点!”隋棠深吸了口气,缓了缓道,“不要点铜鹤台,就点一盏油灯罢。”
  兰心欣喜若狂,借着月光疾步从外头捧了一盏油灯过来,后识趣离开,只在外头吩咐司膳,备好膳食。
  “殿下要灯了,或许胃口慢慢也开了。”
  司膳接过话,“那太好了,我才新制的蜜水,就盼着殿下用呢。每次我出新膳食,府中其他主子都是淡淡的,要么一两句夸赞要么一把赏钱。就殿下,会问我用的何种原材,奢贵的她会要求精简些,简单的会要求多制些,好吃了她是真吃,有不足她也认真告诉我。她是头一个,让我觉得我的手艺不足也不要紧,她会等我进步;我的手艺好些就更完美,能让殿下品尝各种佳肴。”
  “谁说不是呢!”司珍凑上来道,“我预备殿下的首饰头面,每到换季换新,殿下都认真地说自己的要求,又从来不忘问我们的难处,制出的发簪手钏,戴在她身上,就是不给我赏钱,我也觉得格外开心。她送人首饰,都只挑成套的,华贵的。一应我们用心做得,不论好坏,她都藏着。”
  “衣裙也是一样!”司制道,“每回新衣裳送来,试穿好看了,殿下直接就不脱,从屋中铜镜奔到院内阳光下,还要抱我。后来被兰心姑姑说了不合规矩,便改成握我的手。尤其是去岁那身铁锈红直裾拽地长裙,七姑娘看了喜欢同她要。殿下竟先问过我,说是她其实不是很中意那款式,但记得我说过是我们整个绣坊姑娘的心意,她便好好藏着,铭记我们的心意。或是我们不嫌麻烦,可另外给七姑娘做一身。若是嫌麻烦,毕竟二十多位绣娘近一个月才制好的,便不让我们再劳心,直接送于她。我壮着胆子说,求她不要送,她便当真藏起来未送出去。还同七姑娘扯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送了她其他的物件,又免了我们辛苦!今岁春季的衣裙我早早制好了,本瞧着殿下这般,以为要白费了。阿弥陀佛,且让殿下宠幸它们吧!”
  “说到底,都怪蔺相,好好的同殿下置气……”
  最后的话是司珍说的,六司不知实情,但到底触及主子伤口,这话压低了声响,隋棠听不到。
  但她听到了前头隐约的话语,她看着孤灯映照出的镜中的妇人,耳畔声声都是她们的所言,眼前阵阵是蔺稷留言。
  她尚被需要,尚可做很多有意义的事。
  承明也说,悲伤有时。
  她摸着铜镜中的自己,翻开妆奁。
  明日起,从头开始。
  梳头,净面。
  先做这两事。
  所以择头面,挑胭脂。
  然而,她卡在了掀盒后的第二步。
  她在妆奁里看见了那个十八子菩提手串。
  想来是兰心捡回的。
  是她一片好心,这是母后留给她为数不多的东西,自然不能随意丢弃。兰心彼时不知自己和蔺稷之事,大约只当手钏是被殃及的池鱼,如此拣了回来。
  却不知是她至今痛苦的根源。
  【那无需这般麻烦,用一贴药永绝后患便可。母后送我这般好的手钏,何必染上药这类东西呢。】
  【母后想过的,但是不值得。阿粼,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都不值得你伤害自己。母后奢盼能有一日,你阿弟不再需要你,蔺稷也愿意放开你。彼时天地广阔,你有完整选择的权利,你不想要孩子就不生,你想要孩子也不会遗憾不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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