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他低下头。
与隋棠当日闻自己不能生育竟是一般模样。
如同犯错的孩子。
“蔺相若当真愿意与殿下坦白一切,属下去说,去劝。”
“多谢!”
这日晚间,时值南地急报送来,蔺稷在鹳流湖开加议会。
甘园月色如水,隋棠慢悠悠用完一碗牛肉汤饼、一盏烩软金果的晚膳后,这会才不到一个时辰,又开始用牛乳小天酥。
她靠在榻上,将最后一口小天酥用完,缓了缓道,“他是不是病了?病得原比我想象的严重?多严重呢?”
从手钏到医案,从范氏到病情,董真尽数告知,原与隋棠来鹳流湖前,料想的
差不多。唯一不确定的就是,他到底病的多严重。
董真如实告知。
隋棠听后半晌,轻轻点了点头,“今也蔺相回来,和他说不必两头奔波,留在鹳流湖吧。”
“殿下,臣说的都是实情,不敢再有隐瞒。”董真看不出她神色几何,只尽力解释道。
“孤会唤他回来的,就这几日,容孤静静。”隋棠冲她笑了笑,“你清楚的,孤的身子很好,经得起今日听到的事。”
隋棠这夜歇下,脑海中来回都是两个字,“十年”。
蔺稷留在鹳流湖的第四个夜晚,梦见前世,隋棠难产而亡的样子,再控制不住,策马欲回甘园。
但到底不敢再忤她半分意愿,熬到天明,请来承明。
“你是她老师,他从来敬重你,你去看看她。她孕期身子很不好,劳你……”话落蔺稷方意识到,自己有些强人所难。
他不仅是她的老师,还是一个爱慕她、努力想要与她保持距离的男人。
然承明玲珑剔透心,展颜道,“属下会劝解殿下的。”
……
“连老师都给他说话了。”甘园中,隋棠坐在窗下纳凉,“孤本想着您是来此的第一位客人,要好好招待您。”
“听你这话,是不愿意好好招待了?”承明望向隋棠。
隋棠确实精神不太好,眼下尚有乌青,眼眶也有些肿,想是长夜里哭泣过。
“我与蔺相间,谈不上深交,相识更多是彼此需要。但有两回记忆深刻。第一回 是二月里他来见我,让我在他走后开解你。第二回便是昨日,他又来请我劝你。两回,东征西讨十余年,一统九州的蔺相,我都觉得他不是蔺相,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深爱殿下可以低入尘埃的男人。”
隋棠将煮好的茶捧给承明,低低而笑,眼眶又一圈圈泛红。
承明这会没有读懂妇人的神色,只当她依旧委屈自己被骗,不由低叹道,“若是旁人来说,蔺相爱殿下,劝殿下同其早日复合,殿下都可以不信。但是臣说这话,您一定要信。”
隋棠抬起了水雾蒙蒙的双眼,“为何?”
夏日天晴云清,甘园棠梨花开正浓,洁白如玉。
这好天盛景,原都是她赐予给他的。
于是他便道,“因为,臣也心悦殿下。”
第63章 我想你们两个来爱我。……
六月廿五, 鹳流湖主帐中在经过三月的小股兵甲渡江佯攻、试探、同早年潜伏在荆、益两州的暗子接洽确定后,终于决定在七月初八全面发起渡江战役。
这晚大帐中反复讨论的一件事,乃谁为渡江先锋官。
自有毛遂自荐的争勇者, 蒙氏子弟最先提出要率本部兵甲前往,蔺氏族中长者尚且求稳, 然如年轻一辈蔺雍等都不甘落下,蔺黍要求尤为强烈, 只说待这一日已近十年,定要领东谷军踏平江南之地。还有当日归顺的西北道四州的将领, 亦有跃跃欲试者。如此, 先锋官只一位,争相者却有七八。
往昔这等事都是蔺稷亲往。
东谷军服他,一来是当年长安突袭卫泰重振兵甲的神威,二来是往后十余年战场上打头阵的浴血奋战, 如此累下的威信。
只是这两年,即便蔺稷有心瞒着外界他的身子状况, 但总有风声露出去,尤其历经今岁早春昏迷一事后,近身的官员或多或少也都知晓些。
他自己, 总算也愿意听从医官的话,只督战,不上战, 尽可能地保养自己。
为此, 林群初闻这日择定先锋官会议, 尤觉听诧了。来鹳流湖这数月,他还反复劝诫,尽可能不要亲身上阵, 少受兵戈之伤,以免精气损耗,根基溃败。但蔺稷多来一笑置之,并不愿听……这厢变化,林群恍然,实乃长公主来了,还带着他们的孩子。
这日,最后决定由蔺愈为先锋官,蔺黍和承明为副将,姜灏为监军,领一万东谷军横渡金江,登陆益州。
先锋官的位置落在那七八位争相者任何一位身上,诸将都不觉意外。姜灏更是领监军职多时,情理之中。但是谁也不曾料到,只低于先锋官半阶的副将一职,竟会落在从未领兵征伐过的承明的身上。
如此,帐中难免出先异声。尤其是蒙氏一族,两位副将职竟一处也不曾落到。
蒙烺拱手致话,直白提出异议。
诸将也多有附和,都言承明缺少经验,这等战役用人至关重要。
“如何没有经验?”蔺稷笑道,“朔康七年,大军缺粮求救于京畿,长公主千里而来确定粮草所需,这一路便是由承明护送。其行军之快,杀敌之猛不逊诸位。今岁五月,又在我们已经开战后,奉我军令安全地送长公主来鹳流湖。这种种堪比后方协助,完成得都很出色。”
“蔺相所言甚是。”蔺黍唯恐南伐有差,精心筹备多年的战役功亏一篑,这会接了蒙烺眼色,亦开口道,“但如蔺相所言,承明之举,无论是关乎粮草还是护送家眷,都属战场后方的调度,始终不曾直面过正面战场。”
蔺稷颔首,“所以他积了后方之功,我识出他尚有前线之才,故而调遣他来正面战场,亦非直接授他正职官位,不过一个协理。且你与他同在,正好多多携带,为东谷军将领增添新血液,岂不美哉!”
蔺稷目光在胞弟面上留得长久些,话语似清风沁入他心扉,“你这些年原是积累了不少经验,难道不想带带新人?战场无个人英雄,有的是相互扶持和协助。你经验丰富然沉稳有失,承明初上战场但贵在镇定冷静。而蔺雍则最能顾全大局,同令君一武一文领御先锋全军,最是恰当不过。”
“你觉得呢?”蔺稷话到最后,又问胞弟。
“兄长说的有理。”蔺黍无从辨起,又绝确实安排妥当,遂点头称是。
蔺稷低眉笑了下,抬眸盯他一眼。
蔺黍意会,“蔺相所言在理,末将受教。”
至此诸将再无意义,唯有蒙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不过先锋一职罢了,后面有的是仗可打。”大帐中散会,诸将三三两两走出来,蔺黍安慰蒙烺。
“是这个理。”蒙烺道,“本来想着你接了先锋官的位置,且让蒙焕、蒙煊等人跟随你,这样一来帮衬你些,二来让他们也涨涨经验。你知道,他们总在我麾下,挣不了出息的前程。”
一场战役,三军中有主攻,助攻,正攻,佯攻等。虽按东谷军的规矩。战功按照斩杀的敌军人头算。然因所领任务不同,所获军功的上下限也有很大的区别。
譬如此番先锋打头阵,便是上限极高的战役。虽也很危险,但蒙烺盘算,放人在蔺黍麾下,他总会帮衬些。会将虎狼打残再扔给蒙氏子弟,让他们镀金又保证了安全。如此,比总在自己麾下,分割那一亩三分地要好些。
却不想,蔺稷将这样的机会给了承明。
承明背后的人,与其说是姜令君,不如说是长公主。
自然,胳膊拧不过大腿,蒙烺一时只能无话。
营帐中官员接连散去,只剩得蔺稷和承明。二人踱步出张望,眺望西边天际,漫天云霞烧成金色火海。
“我原以为我提出前往前线,蔺相会拒绝的。”承明欣赏夏日晚霞,感激道,“多谢您给我机会。”
“我初时用你,确实不曾想过要让你持刀,只想你接令君的职位,握笔即可。即便是随军征战,如同令君一般领军师祭酒职,作参军。”蔺稷的目光俨然不在天边云彩上,并不似承明般举目远眺,而是平掀眼睑,在寻人间屋舍。
流云遥远却落在眼眸,家舍近在咫尺,却关门闭户,不为他所望。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是如今我想得多了些。令君那个位置,他座下其他八位侍郎都可以接任。但是掌兵征战,却唯有你。或者说,你可以出将入相,文武皆掌。”
承明闻言,有些回过味来,不禁侧首看他,吃惊道,“你是……想给殿下一支傍身的兵甲?”
蔺稷座下,如今东谷军号称五十万。然实则其中各方降军三十万,东谷军亲兵二十余万。这二十万亲兵中,十万由他直属,剩下十万分别蔺黍、蔺雍等五位族中子弟各统两万。他自然可以从自己的队伍里挑出人手训练一支兵甲给隋棠,但是兵甲好寻,良将难得。那些统兵的将军对他自无二心,他在,也可同尊隋棠。但若他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