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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隋棠痛出了重影,只觉眼前人事走马观花,她想快些生下孩子,但又半点不想再费神用力。
  耳畔声声催着她。
  要她“咬咬牙”。
  要她“再忍一忍”。
  要她“撑口气”。
  她的神思涣散开去,她咬牙过的日子还少吗,还要她怎么忍,她不想撑口气……这样疼,她早就想散了这口气!原是从来也没有一个人真正爱过她,亦无人需要她!
  不是的,过往日子难捱,但是她被珍惜过,爱重过,她有朋友老师,她的母亲记挂她,她的夫君爱她如生命……
  她怎会不愿意咬牙撑口气!
  她努力睁开眼,辨清今是何夕。
  “三郎……”她凄厉地唤出声来。
  唤出来才是对的,为何不敢唤他?方才几番张口,想的都是甚!
  这不,一唤,人就踢开门进来了。
  她攥着他的手,将他皮肉都抠破,依稀听得一声婴孩的哭啼,很是响亮。方安心陷入无尽昏沉中。
  是个儿子。
  不知道以后是否会和他母亲一样爱吃甜食,也辨不清眼睛是否长得像他父亲。但有一点蔺稷很确定,他看见孩子的左胸,长着一枚和他一模一样的月牙胎记。
  他看了他片刻,回首亲吻他还不曾苏醒的母亲。
  医官说母子平安,隋棠昏睡只是体虚累急之故,至多晚间便醒了。
  孩子出生在黎明时,隋棠也是彼时开始昏睡的,睡一日正常。
  蔺稷颔首,在屋中陪她。
  然晚间至,月亮爬上柳梢,隋棠没有醒。
  月落日升,有一天开始,隋棠还是不曾醒。
  蔺稷唤了医官,医官诊脉一切正常,只说再等等。
  才两日,又流了那样多的血,她疲懒,自然睡得久些。蔺稷安慰自己。
  然而,第三天,第四天……隋棠都没有醒来,蔺稷逐渐崩溃。
  前世,她就是生完孩子,方一睡不醒,再未醒来。
  “殿下一切安好,那为何不醒来?”
  第五日,蔺稷召了医官会诊,再难压心绪,提声斥问。
  因就在寝屋外间,孩子被吓得惊哭起来,诸人亦束手无策。
  乳母慌忙抱起孩子安抚。
  “抱去殿下处让他哭!”
  襁褓婴孩哭得撕心裂肺,蔺稷
  喘了口气,缓声道,“抱去耳房吧,或许是饿了。”
  “你们继续想法子!”
  他回来榻前,握上隋棠暖意流转的手,伏在她胸膛听她如常跳动的心脏,“我和孩子都在,你为何不醒来?”
  日影偏转,一日又要过去。
  安静得针落可闻的屋内忽起一点声音。
  “三郎……”
  是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卧在床榻小憩的蔺稷抬起头,却见到一副些许陌生的眼神。
  他定睛细看,又也觉得熟悉,但来不及细想,只为她的醒来而欢喜。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吻她五指,话语哽咽,“你要吓死我了。”
  “别怕,我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那双眼中神色几经变化,眉宇间悲喜若隐若现,终成一抹隔世的欣慰。
  隋棠睁开一双漂亮的眼睛,将他锁入她眼眸。
  第66章 旧梦窥前世4(上)……
  前世, 朔康七年三月初二。
  隋棠今岁得了蔺稷许可,每月月初可以入宫小住三五日。如今他出征冀州,原是隋棠留宿宫中的好辰光, 便是七八日也无妨。
  然而,她昨日入宫, 今日就辞别了胞弟、母后。
  太后留了她两回,都被她拒绝了。
  “他不在府中, 你何必急着回去?如今你阿弟也没有给你任务,在母后这多歇些日子。”第三回 拒绝的时候, 太后还在挽留, “让阿母好好照顾你两日。”
  隋棠看不见她神色,但听话音能感知其两分愧意,“是否阿母照顾我,心里会好受些?”
  何太后顿了片刻, “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心里都是欢喜的。”
  隋棠点点头, 留了下来。
  “那、多住几日,初六阿母生辰,过了初六再回去。”
  隋棠依旧点头。
  十七岁之前, 她都在漳河,没有陪母亲一起过过生辰。纵是四五岁时有过,也记不全了。
  十七岁回来, 是在四月里, 自然错过了。
  十八岁的时候, 是去岁,她在司空府,嫁入府邸七月不见郎君, 周身侍女全无,她似断线的风筝,不知如何是好。只沉默地等待,等天子给她传话,等蔺稷早些回来让她实施计划。旁的再想不到。
  十九岁,便是今岁,算是头一回陪母亲过生辰。
  何太后激动道,“等到了十月里,阿母再给你过生辰。”
  她弥补遗憾,想让自己好过些。
  隋棠还是点头。
  于是,即日起,章台殿就忙碌起来,给太后裁衣,挑头面,选膳食,制宴请名单。衣裳头面都给长公主制了同款,说是为十月里殿下的生辰准备。
  隋棠由她们摆弄,在宫中过了五日。
  初六宴散,回去司空府。
  何太后拉着她的手道,“一会就天黑了,再住一晚,明日回吧。”
  “再多住一晚,自然也没什么。但他说了是三五日的,眼下已经逾了。这会宴散即归,话传到他耳朵,他还会觉得我没有恃宠而骄,更会觉得阿弟忌惮他,他则放心些。他放心安心,大抵就不会让阿弟太难过。”隋棠平静道,“您说是不是这个理,阿母?”
  何太后没再说话,松开了她的手。
  隋棠忽想起出嫁那日,母亲也这般舍不得地拉着她的手,但闻她玩笑话“不嫁了”,便又这般松开了她。
  她将手缩回袖中,离宫回府。
  三月柳色青青,晚风携带芳馨,一阵阵撩开马车的窗帘。
  没有冷意,只有温柔。
  但隋棠倚在车壁上,人有些战栗。
  【阿母,配不出解药。已经试了多回,都无用。太医监王平处,早就放弃了。】
  【当初不是说九成能配出的吗?】
  【那谁知道阿姊便落在那一成处。】
  【阿姊如今已经这样,但是她在司空府同蔺稷处得不错,蔺稷对她有些感情了。且让她呆着吧,朕好不容易才将一把刀插得离那乱臣贼子那样近。退一步说,阿姊回来又能如何,一样是死,多半儿也要死,国也要亡。而留在那处,母后,你或许还能拥有一个儿子,来日我们一起给阿姊报仇!】
  ……
  【阿粼,不要怕。你阿弟说,解药很快就有了。】
  车歇马停,隋棠从马车上下来。
  她转身望向那条通往太极宫的路,自是看不见的,但还是驻足看了许久。
  以后她都不会回去了。
  隋棠回来长泽堂,人躺在榻上,觉得人生多荒诞。
  母亲百般留她,她最终答应留下,实乃因为害怕。怕推拒多了,被阿弟发现端倪,发现她已经知晓一切。她也怕控制不住自己,激怒了他,当下就被他杀了,左右她已经没有用了。诚如他说言,她得重会蔺稷身边,说不定来日才会再有用。
  多可笑,时至今日,竟是蔺稷成了她的保护伞。
  她匆匆回来,试图躲在他的羽翼下。
  即便她中毒无药,她也还不想死。
  活了十九年,一直都在吃苦,她想过些好日子。春来闻闻花香,夏日听听鸟鸣,秋日里吃些甜蜜的果子,冬来睡在暖榻上,不必再忍饥挨饿。
  离毒发作也还有些时日,她还可以做许多有意义的事。
  翌日,她唤来林群,道是想和他们一道出去义诊。
  她原听府中丫鬟说过,司空府的医官逢月底都会轮流出去义诊,一来算是给民众的福利,二来遇上疑难杂症也可回来相互研讨以提升医术,一举两得。
  以前,她的心思都在牙中那颗毒药上,来不及想到旁的。如今反而腾出些心思了。
  甚至在这一刻确定真有此事时,对蔺稷陡生两分敬意和愧意。
  她不自觉摸过自己面颊,是天不让她成事,不让他死。
  然林群瞧她模样,且不论公主之尊,便是双目失明这一处,当下便婉拒了。
  “孤懂医的,孤在漳河时,读过医书,医治过不少人。” 隋棠坚持道, “只需崔芳陪着孤,孤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孤问过了,你们月底轮流出去,本就人手不够,用药童帮衬与用孤差不多。”
  林群没有立马答应,因为还有一重缘故,长公主除了初一可以离府回宫,府中无人接到她可以随意出府随意在外行走的命令。
  她的来路,司空府属臣全都一清二楚。
  于是,趁着蔺稷的家书,林群稍信求问。如此,四月中旬的时候,收到蔺稷回信,许她出去参与义诊。
  接到信的时候,隋棠欢愉了许久。
  漳河那样苦,饥寒、战乱、洪灾随时都会要了她的命,如今她吃饱穿暖,要命的事还需过一两年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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