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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又或者她答,是你在爱我,对我好过。
  对的, 她原就是这样说的。
  嗯,是我。
  那他再问一问, 哪里对你好了?
  不说也没事,我以后会对你更好。
  以后……
  她哪来的以后。
  他们没有以后。
  鸿嘉二年九月,东谷军占领扬州建业。酒才过一巡, 蔺稷在满腹追问、重重疑惑中,杯盏从手中洒落,人一头栽了下去。
  之后便昏迷了两昼夜, 林群一行医官诊脉定下, 乃是多年行军旧伤累计, 这厢得了虫蚁疾患,遂一朝发作。好在不是太严重的病症,如常保养静休便是。
  只是此番尚且在病中, 车马劳顿回京,势必一路要多做准备,以防病情加重。如此商讨间,蔺稷初醒,道是暂不回洛阳,歇在鹳流湖养伤。
  病去如抽丝,直到两个多月后,他的身子彻底康复。
  彼时已进腊月,朔风呼啸,雨雪纷纷。
  他索性传信回洛阳,道是开春再銮驾归京。而京畿接到他信件的时候,他已经私服同林群带领一众暗卫前往冀州。
  林群不解,冀州距离鹳流湖六七百里,如何要冒风雪赶往?
  蔺稷道,“你不是要研制药方,以便来日攻伐南地三州时更好地运用吗?这药方是殿下初配,且去那处看看。”
  林群闻来更是疑惑,即是对南地三州所用,自该研究这三地的气候风土才恰当,如何要舍本逐末?
  然看一路策马疾奔的主子,到底未曾说话。左右蔺稷这般前往,为看顾他身子,自己总要跟随的。
  冀州早在朔康七年的时候,便是蔺稷囊中物,他此番到来,下榻在冀州牧府中。□□日星月兼程,到底疲乏,占榻便睡沉了。
  这一夜,他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朔康七年的五月,他从冀州回洛阳督运粮草。他记得隋棠就是在这个时候把药方送给他的。
  送了两回,他都随意打发了。
  【“董大夫看了,也说不错。”
  “还记得这事呢。这些由林群他们做就好,无需你费心。”
  “我很认真写的,改过几回了,你留着看看。”
  “要不请个说书班子在府里,你无聊了就让他们给你解解闷。我听闻上回你去义诊,可是一人都不要你看?”蔺稷上下打量她,最后目光落在她白绫覆盖的双眼上,“原是能理解。”
  隋棠低下头。】
  ……
  那日的场景,时隔两年,蔺稷依旧记得清楚。
  但是梦里,他并没有看到她。
  他只是在某个午后,偶然回去长泽堂,在东侧间窗台下的书案上,看到被镇纸压着的一方绢布,翻来阅过,方知是一则药方。
  “孤调的,你闲时看看,或许有用。”
  声音响在他背后,他转身望去,除了一片茫茫白雾,什么也不曾看见。
  想去追她,梦便醒了。
  蔺稷坐在床榻喘气,已经是平旦时分,腊月天外头依旧灰蒙蒙一片。他起身穿戴好,冀州牧赶来随侍。
  他吩咐把卫泰在时的州牧和官员寻来,说是有事寻他们。
  费了一日,寻到四五位。
  蔺稷在邺城行宫接见他们。
  行宫无人居住,这两年也不曾翻建,只稍作了打扫。以至于蔺稷午后过来,见得殿外雪压枯枝,风卷残叶;殿内浮尘轻游,窗棂吱呀。
  他问他们,可见过公主?
  诸人本就惶恐,这厢得此一问,更是无措。
  “莫怕!”蔺稷平和道,“你们多少知晓,前朝的邺城长公主隋棠乃朕发妻,朕近来思她,过来问问她之生平。”
  众人松下一口气,但到底没说出什么。
  当年冀州城还是卫泰做主,公主五岁来此就藩,名为邺城王宫的主人,时为隋齐皇室的傀儡,卫泰手中棋。被卫泰奉在高台,作他尊齐揽贤的幌子。
  外人鲜少见到她,唯一知道的一件事,是她十二岁那年,三献邺城王宫奉给卫泰,请旨封卫泰为远亭侯。为齐人暗中谩骂,软骨卑怯,献城偷生。
  她十二岁的时候,蔺稷正值弱冠。
  这一年,蔺稷扶太子隋霖为帝,迁都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正是意气风发时。他比卫泰多掌了一州,手中又挟着天子,
  激得卫泰满目妒火。
  蔺稷有些想起来,彼时少年天子还不敢做主,得了胞姐书信送于他看,征求他意见。
  “且让那老匹夫得意两日。”他尚在处理豫州战事的扫尾事宜,转首将这事丢给了尚书台。
  心道,城尤未破而献之,这公主要是被围城时一头撞死,还能赞她两分骨气。
  彼时他也骂了她一句,觉得她偷生可耻,当真是隋齐皇朝的亡国子嗣。
  夜色深浓,蔺稷在风雪肆虐的邺城王宫大殿里坐了一夜,眉目枯寂,鬓发凌乱。
  天明前往漳河。
  他在漳河逗留数日,寻到了她的草庐。
  草庐四壁透风,门前野草蔓延,积雪堆压,好似无人祭拜的荒坟。
  “那个公主就是个灾星。”山高皇帝远,又是前朝后裔,当地百姓少有顾忌,“她一来,十来年未发大水的漳河闹起洪灾,不知死了多少人。”
  “这倒许是巧合。”
  “什么巧合,我都听说了,她命格不好,被厉帝逐出长安,扔来的这里。可不就是把灾星扔来了吗?”
  “要这样说,确实可恶。”
  “但她一个小女郎,也吃了不少苦,树皮草根没少咽过。好不容易种两颗菜,你还成日去拔。”
  “她那活该,你就没拔过吗?”
  “同样和她一般大小的天女,我们就喜欢的很。可惜啊,天女也不来了。”
  蔺稷打听隋棠的过往,沉默听之,忽开口道,“天女是甚?”
  “漳河水退之后,夜半有一女,蒙纱遮面,给吾等看病送药,不收诊金只收一点果子粮食。她医术不算精通,只说是天上下凡历劫的女儿,术法慢慢恢复,医术会慢慢变好。”
  “确如她所言,数年里,她的医术越来越好,救了我们不少人。”
  “天女的心也好,还给那公主说过话,说什么她一个小姑娘吃苦吃得够多的了,平素少言不争,偶有多余饭食也愿分之众人,面上多有笑意,让我们少与她为难。”
  “哎,其实谁愿意为难她,多来是迁怒,要怪就怪她生来公主,我们多少血汗钱都作徭役奉了他们,她再苦能有我们这些老百姓苦吗?”
  “反正,我们恼她也无甚错处。她若真像个圣女菩萨似的,纵是前朝公主,但好歹是当今天子发妻吧,还生了个孩子,怎就这般无名无分的?可见本身也不怎么样!”
  “罢了,这会人都没了,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蔺稷从漳河返回洛阳时,已是鸿嘉三年的二月。
  隆冬风雪前往,料峭早春归来,他染了一场风寒。风寒寻常,不过五六日,便已恢复。但他添了一处疾患,乃夜中多梦少眠,非安神汤不得入睡。太医署按照他的体质调配出药性温和的安神汤,长日供他。
  自十五岁兵出凉州,驰骋沙场,至今已有十五个年头,虽是尸山血海里进出,但他上负父兄希望,下承追随的无数属臣之身家利益,中有他自己的前程抱负,遂很注重保养自己的身子,轻易不敢有所差池。
  是故这厢疾患添出,他很配合医官处的治疗,每隔三日便作相应的针灸和推拿。
  约莫小半年过去,终于在八月末,连着近一个月未用安神汤都得以正常入眠后,林群给他把脉,道是若再有半月,依旧无梦安睡,这厢便算痊愈了。以后便无需在再行针灸与推拿。
  “失眠之症可大可小,轻则影响人的情思心绪,容易使人患上郁症,情绪不定。偶有出现妄想、幻觉等。重则还可导致肝脏受损、心力衰竭。”林群再三强调,“陛下南伐时被虫蚁咬过,后又晕厥陷入昏迷大病了一场,之后……”
  林群不止一次提及,“之后不该去冀州的,来回奔波,连发风寒,生生催出了这疾病。”
  蔺稷闻来一笑而过。
  哪有什么该不该!
  就算是提前知道去了会有这么一场疾病,他也还是会去的。
  没有理由。
  他就是想去。
  想去她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
  他活了三十年,没有体会过情滋味,也不曾年少慕艾,但是就在那一时刻,他想任性一回,离心爱的姑娘近一点,多了解她一点。
  即便她已经红颜化枯骨。
  左右只是病一场,也无妨,好好医治便是。
  这不,九月中旬,整个太医署都松下一口气,道是他的失眠之症控制得很好,基本无碍了。
  他闻来便也松了口气。
  说一点不忧心是骗人的,毕竟新朝初立,诸多要事等他处理。
  心思松泛了些,不再常日挂念自己的身体,他开始想一些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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