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但也知,自己这厢恼得矫情无理。
一时间,只有眼泪接连不断滚下来,浇灭他得那点得意。
“我不是回来了吗?”
“身子也养得不错,给你把脉。”
“不
哭了……”
“沛儿从昨个到今日,都没哭过。”
蔺稷越哄,隋棠哭得越大声,最后只能将她抱起来,许久才听她抽抽搭搭开了尊口,“谁要你回来,我让你好好休息的……我才适应了你不在身边的日子……”
她伏在他肩头,吸了把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一会,埋头将眼泪鼻涕全蹭在他身上,“我说谎,我适应不了……我想你,我害怕……”
朝夕相对时,体会不到分离的滋味。
如他活着,她便无法想象他死去后,这世上无他的岁月。
不知过了多久,日影横斜,晚风拂起,殿中帘幔轻摆。
蔺稷吻她眼底残泪,问,“我求来一个如果,让你这样伤心,恨吗?”
隋棠斩钉截铁,“恨。”
“求来一个如果,累你年寿难永,病疾缠身,悔吗?”隋棠也问。
蔺稷不说话。
日头隐去,弦月高悬,夫妻同榻而眠。
“那你前世恨过我吗?”男人扣着妇人五指,在榻上把玩,忽就又问起白日话头。
“没有。”妇人实诚道,“来不及。”
所以,我悔甚!
*
整个五月,蔺稷都在府中。
一来南伐进入胶着状态,刘仲符兵甲不如蔺稷,但集结了交州以南的数个部落,对远征的东谷军进行干扰。二来亦是因为远征,经不起长久战,粮草消耗极快。
是故,蔺稷此番回来,乃为了调集粮草。
政事堂部分官员已经提议休战,待过两年再行出征。回来寝殿,隋棠亦劝,不若缓一缓吧。
但蔺稷说,“渡江不易,若是过个两年再行征伐,焉知刘仲符是否会壮大大,是否交州以南的部落会彻底臣服他!如此尾大不掉,总是患事。其次——”
蔺稷拉来隋棠坐下,第一次正面与她谈及洛阳皇城的事。
“陛下手中应该还有一支兵甲。”
“这处我知道,去岁方鹤将军来鹳流湖,曾向你回禀过,说是已经寻出了他兵甲的训练藏匿处。”
蔺稷摇首,“他比我们想象的要厉害些,蔺黍回去台城后前往进行了搜查,只翻出百余乞丐,还有挖出的底下兵器制造库的痕迹。实际兵甲不曾发现,或者已经转移,或者就是个障眼法,瞒过了方鹤。”
隋棠惊道,“他集人训兵定有声势,台城处怎会察觉不到的?”
蔺稷挑眉看她,神色意味深长。
隋棠有些反应过来。
她的胞弟坐在了龙椅上,多少还是有些能耐的。当初尚可在蔺稷眼皮底下训出八百死士,如今蔺稷主力远离洛阳,即便有台城驻军督防,但隋霖尚何珣所助,隋齐宗室多来也愿支持他,自然行事更方便些。
“那会有多少人手呢?”隋棠隐约感到不安,这便意味着即便攻下了刘仲符,来日破洛阳说不定还有一场硬仗。
“按照时间和可操作的限度看,三五千吧,不会过六。”
隋棠闻之眉宇舒展。承明教过她兵法,之前一年多在鹳流湖也陪着蔺稷批阅过许多军务,多少了解些。
所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隋霖人数若只有三五千,那么东谷军数十倍于他,自然不足畏惧。
遂笑道,“那他成不了气候,不用担心。””
“兵从民中来,民——”蔺稷顿了顿,没再往这处讨论,只道,“如今三五千人自然没什么。但是现在一旦收兵修养,刘仲符处方才也说了,那么陛下处……”
隋棠恍然。
—— 陛下处或许兵甲也会有所壮大。
如此,疆土又裂为三处,实难合起。
所以当下一鼓作气是最好的。
隋棠被蔺稷抱在膝上,两人一起渡了层浅金色的阳光,窗外花开正好,莺雀叽喳,她圈着他脖颈,享受这时光。
“可是我想你停下来养病,不想你再染血腥。”
林群说,“蔺相不可过劳,尤其不可再受兵戈利器之伤。他自当年鹳流湖受剑伤起,便伤口难愈,流血多于常人。极易容伤元气,败根基。”
怀恩说, “蔺相前世累的功德都逆了天地生死,换了今世姻缘。俗世又杀戮重,血染四方。世有因果,时有业报,且早收兵刀,放马南山。”
蔺稷道,“你不是不喜欢怀恩吗,如何肯记他的话了?”
他伸手从案上抽出一册竹简,“还是多读医书多研草药,给我治病。”
男人目光都在妇人身上,这会还在看她,并不知道自己凭记忆挪来的一卷竹简不是她常看的医书,实乃他自己静心时所练的书法。
起始一根青简上书:人在世上生,必有责在身。
隋棠接了书册,放回桌案,低眸凝在他玉冠旁的一缕发丝上,缱绻又温柔地吻过。
因为我爱你,便是妄言也愿听。
*
五月下旬,首批粮草征调结束,蔺稷预备返回鹳流湖。
启程当日,隋棠给蔺稷束发。
妆台上没有放铜镜,蔺稷道,“你是不是不会梳,怕我不让束,故意藏的镜子?”
隋棠拨转他的头,“束好再瞧,方是惊喜。”
沛儿从乳母手中挣脱,挤上来坐在父亲膝上,眨着水灵灵的眼睛,“阿翁不要走!”
孩子一天一个样。
蔺稷半年没见他,他已经话语成句,能跑能跳。看见久别的父亲,还会泪眼汪汪,撒娇乞抱。
隋棠说,这都是她的功劳。
若非她三两日便绘一副蔺稷的画像,告诉孩子这是他父亲,这百十日过去,沛儿估计压根就不认得他了。
蔺稷看着那摞起的丹青,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以后莫画给他看了。”
“为何?”隋棠痴迷丹青。
“因为你若坚持和他说画中人是他父亲,沛儿恐会怀疑自己的身世,或是你的清白。”
隋棠用梳子敲他脑袋,“你侮辱我的画技。”
“我没有。” 蔺黍叹气,“你压根没画技,何谈侮辱?”
隋棠拔了一根他的头发,惹他一阵吃痛。
“还说不说了?”
蔺稷垂眸同沛儿四目相视,挑眉闭上嘴。
束发簪冠,铜镜挪来,隋棠没有辱没蔺稷。
他不发病时,双目有神,星眸灿亮。即便消瘦了些,两颊有些凹陷,但依旧难掩清俊,眉宇英朗,笑时温柔又风流。
蔺稷唤来乳母抱走沛儿,揽腰拉人至身前,将一枚玉佩重新佩在她腰间。
是那年他出征冀州,送给她的刻有五谷花纹、海棠作饰,可指挥太极宫暗卫的玉佩。
她与他和离时,主动还给了他。
“如今成日带着沛儿,我都鲜少带镯佩玉。”隋棠抚摸玉佩,她到底是喜欢的。
“太极宫中原有我布下的暗卫,可惜未编织成网便被清理掉了一批。能被清理的自然是最接近禁中的,如今大概还剩百余人在外围,靠不了禁中。我们来冀州后,他们便处于蛰伏状态。你戴玉佩出现,他们见之便会苏醒进入作战状态。他们不同于沙场兵甲,不善持久战,但擅偷袭,可以一敌十,甚至抵百。护送人从太极宫到台城这段路程是没有问题的。 ”
“你、何意?”隋棠蹙眉问。
蔺稷两手环在她腰间,仰头道,“昨晚你又做梦了,梦中喊着阿母……”
隋棠避过他眼神,想起不久前的那个
梦。
“我想起我回来翌日你午歇时,也喊了阿母!”蔺稷抬手捏了捏她下巴,“女儿思念母亲,是自然事。你若想回去看看,也可以。”
隋棠摇头。
她回太极宫,乃以身犯险,兹事体大。
蔺稷扫过滴漏,就要到启程的时辰,“平心而论,我肯定不希望你回去,太危险。但若有万一,也不想你有遗憾。与其到那日你偷偷地走,累我千里之外担心,还不如这会告知你出入方案。”
隋棠不知该说甚,低低唤他“郎君”。
“你家郎君养兵甲蓄门客,开疆拓土,就是为路途好走,人生好过。”铜漏滴答,蔺稷站起身,目光落在那块玉佩上,“你不必有负担,兵甲任你用。”
隋棠拉住要重上征途的人,“我送你。”
这一送,便是城郊外,长亭中,只剩尘土不见离人,夕阳渐隐时方归。
同隋棠马车一道入城中的,是一匹疾驰的快马,卷起烟尘无数。
护卫公主车架的都是东谷军,正要拦下呵斥,问清来人面目,竟见得他手持符节,胸掏黄卷,道是奉天子令贴告皇榜。
隋霖的诏书在很多年前便已无法生效,也出不了洛阳城,这厢能千里传至,想来令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