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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隋棠甚至有一刻猜想,许是刘仲符的计谋,遂只让侍卫护守车架,谴了一人前往观看。
  未几,侍者复命,道是太后病重,医署无措,天子征良医。
  原是以孝道之名出了京畿。
  一首领悄声言语。
  “殿下——”马车内,兰心见隋棠失神,低声问,“要不要谴人打探一下消息真伪?”
  隋棠沉默良久,终是摇了摇头。
  真的又如何?
  这等风口上,她没法回去。
  即便蔺稷说,她可以回去。
  她抚摸腰间那个玉佩,想起那日她亲吻的他玉冠边的那根头发,亦是今日她为他束发簪冠时拔下的那根头发——
  她回来寝殿,从妆奁中捏出。
  在日光下、抖着手反复看。
  确定是一根白发。
  他才过而立,竟生华发。
  她如何还能让他徒生牵挂!
  第79章 南望洛阳。
  六月季夏, 夜来幽梦,隋棠又一次薄汗涔涔从榻上仓皇坐起。
  还是那个梦,梦中太后已薨逝。
  她七窍流血, 人死而眼不闭合。
  隋棠低头缓了会神,掀帘借着壁灯微弱的光扫过门边滴漏, 还未到丑时,遂重新躺下, 催自己赶紧入眠。
  在送别蔺稷那日看到的皇榜,她两头顾虑, 白日人多还好, 一到晚间夜深人静,难免多思,失眠多梦。
  连着七八日下来,精神便有些微萎靡, 今日头又涨又疼。是故只想法子让自个赶紧入睡。然越是这般,便越难成眠, 一双眼睛闭了又睁,睁了又闭,最后再度睁开, 根本半点睡意全无,反而脑子清醒了些。
  隋棠望了会帐顶,披衣起身。也没惊动侍女, 只打开帘幔将床头一盏琉璃灯捧入帐中, 放在了另一头的一方案几上, 又从案几底下拿出一本医书翻阅。
  自回来冀州,除了照顾沛儿,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看医书, 辨草药,试图寻找治疗蔺稷病体的法子。
  按他所言,当是前世换求的代价,但隋棠始终觉得事在人为。他的身体发病症状清晰呈现为数脉,无法受寒,受寒则心绞疼痛,气闷喘息艰难。五脏之中如今心、脾、肝三脏受损。这类疾患一般发作于中年以后,乃因年岁上涨身体个脏腑衰退所致。按照这般推理,她且多研抗衰之法,或有疗效。
  医署亦是这般分析,遂彼此分工。他们还是应循基本的药理,给蔺稷所用的都是温补的药。隋棠则翻阅偏门轶方,寻找草药,再给医署以辨别。
  近来失眠少觉,她便在榻上置了这桌案,笔墨齐全,俨然一方简易书案,可供她随时阅书读卷。
  孤灯一抹,光线昏黄,她一手揉着太阳穴,一手落在竹简,逐字指阅,间或翻卷。也会遗憾自己读书太晚,偶遇不识的字还需记录查询,影响了阅读速度,恨不能一目十行,将文字嚼烂入喉。转念又慰自己,尚能识文断字,为医署分担压力,不至于空待辰光,看岁月在他身上加速流逝,自己无为无力。再一想,她今日可以读书阅卷,还是出自他之手,亦是因果。
  隋棠按揉太阳穴的手挪到肩颈按揉,一手翻过竹简继续阅读,读得细致又沉静。
  天不知何时亮的,只知兰心入殿掀帘时,瞧见她阅书模样,不禁惊愣了一瞬。
  “殿下这是何时醒的?是一宿都在读书吗?您瞧瞧您眼底乌青!”兰心从她手中挪了书,不免气恼道,“再急您也总得顾着自个身子,这些事左右有医署呢,你能帮衬便已很好,如何能这般废寝忘食!”
  寻常隋棠起晚了,兰心入内看她自然手脚极轻。这日亦然,只是这一连串话下来,已然声色扬起。
  隋棠都插不上话,只待她说完方求饶,“姑姑冤死我了,我哪里就是不爱惜身子故意为之。实乃夜中少眠实在睡不着,方寻了书打发时间,哪知一晃天这般亮了!”
  隋棠眯着眼睛,看外头艳阳金光四射,闻树上蝉鸣都已响彻院子。
  “辰时四刻了,便是读得认真,腹中不觉饥饿吗?”兰心嗔道,给她将滑落在榻上衣裳披上,“殿下起身吧,婢子给你更衣。”
  隋棠坐着不动,只抬起一张虚白面庞可怜兮兮地看着她,手在腿上按着。
  “可是腿麻了?”兰心立时会意,挨坐上来给她揉捏。
  “殿下这会还年轻,熬夜个一回两回感觉不到。待以后上了年纪,何止是腿麻,还有背僵腰酸,肩颈都会不适,这养生不是身子不好了才开始,得时时保养……”
  一转眼,从洛阳到冀州,兰心侍奉隋棠也有七八年的功夫。她比隋棠大十余岁,日益相处间,感情尤深,又无家眷牵挂,便一心都在少主身上。尤其是当初身份为蔺稷知晓却不曾被其为难后,则更加穷尽心力。
  隋棠待其亦多似长辈亲近,尤其这会闻她絮叨,望向她的双眼中多出孺慕之情。
  “姑姑以往也这样侍奉阿母吗?”
  兰心乍闻提起何太后,揉捏小腿的手顿了顿,“婢子比太后小四岁,这等近身又需技巧的活,那会还轮不到婢子。婢子在徐姑姑手下当差,原是要接她班的。”
  “掌事姑姑的接班人,那也是内殿一二等侍女了。 ”隋棠低声道,“姑姑和我说说阿母以前的事吧。”
  兰心瞧她神色,半晌方缓缓开了口。
  “太后才貌无双,原是长安高门贵女中的翘楚,心肠极好,入宫前常搭棚施粥。少时爱骑马打猎爱鲜花鸟语,尤其爱笑,长安城中说她一笑倾城,倒也没有夸张。后来到了宫里,就规矩了许多。不骑射不布施,一心侍奉君王,但也不笑了。后婢子见她头一回开心地笑,还是在您的……”兰心沉浸在回忆中,话到此处下意识顿住了口,头埋地低了些,手上施力揉捏。
  “我?在我的什么?”隋棠推着她臂膀,“说啊。”
  “在您周岁生辰宴上,您冲她咯咯地笑,她便也笑了起来。那是她入宫后头一回笑。后来笑得便也多了,笑的时候和在府中时一个样子。”
  “那……我走后,她还笑吗?”隋棠话出口,突然便觉得不该问。
  她是想听到笑还不笑呢?
  却闻兰心道,“殿下走后,太后便病了。一病大半年,先帝便有些冷落她。后来是太尉大人的夫人入宫劝慰,她应了。就、就一心照顾太子殿下,笑得也开心。”
  卧榻间沉寂了片刻,兰心换过另一条腿,抬眸笑了笑。
  隋棠莞尔,半晌喃喃道,“我已经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梦中面目模糊,带泪泣血。
  如此数日过去。
  这日早膳后,司膳尚在劝隋棠多用些,又问她有无想吃的,可给她换换口味。隋棠眼前阵阵发黑,“许是天热之故,难有胃口……”
  话还未说完,人便晕了过去。
  后得董真诊治,所幸无大碍,道是失眠引起的心神失养、乏力倦怠,同时影响了脾胃。
  “殿下自闻皇榜一事,便一直心中难安。”兰心叹道,“殿下还需放宽心。婢子正想同您商量,不若让婢子回去看看吧,正好也算是报答太后昔年照拂之恩。”
  隋棠靠在榻上,摇首道,“你回去也于事无补,且陛下那个性子,说不定还会迫你吐话。届时你能说甚?别惹急了他反累到你。这样母后若无恙亦要生恙了,若当真有恙则病得更重。”
  她拍了拍兰心手背,“孤就是这一阵太累,养养就好了。”
  *
  出伏入秋,已至九月,隋棠调养得不错,渐渐也不再失眠,身子恢复如常。
  深秋天远气清,枫菊斗艳。丞相府后|庭花园中,数个孩子围在一起扑腾玩闹。原只有蔺禾的两个女儿同沛儿一道,后是隋棠提议,蒙乔夫妻二人都在外征战,虽说州牧府中自是安排了人手照顾她的一双儿女,但还是挪来祖母处更好些。
  是故,如今五个孩子在一起,闹腾起来,杨氏都有些招架不住。
  蔺黍的长子是孩子中最大的,如今已经八岁,有模有样地带领着弟弟妹妹们。沛儿最小,还有两个月才到两周岁生辰。但人小鬼大,就爱追着兄长姊妹们。孩童都喜欢与年长的一道,不喜年幼的。但沛儿会哭,圆糯雪白的小脸上眨着一双乌亮浑圆的眼睛,里头包起盈盈一汪水,再伸出一双手扯住阿兄阿姊们的袍摆,一晃,眼泪便跟着滚下来。如此,便无人忍心推开他了。
  杨氏看着一群孩子合不拢嘴,与隋棠难得亲近些,“我问了三郎,他说了他不是大病,就是操心累的。待这十月里他回来,你把沛儿放我这,夫妻好好聚聚,给沛儿再添个伴。”
  “阿母说得对,瞧沛儿简直和三哥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蔺禾挨上来,“三嫂定要再生一个,长得同您一般,且不能让三哥得意了去!”
  隋棠笑着点头,目光落在孩子身上。
  今岁他还不到两岁,待他长到八岁和他族兄一样大,再长到十五岁,二十岁,加冠、娶妻、生子、建功、立业……他的父亲都不可以缺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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