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阿蛮还好,她偶尔还能带回府中小住两日。阿瑛自做伴读起,再从未回过家中。她委婉同蔺黍提起,偏蔺黍不觉有异,道是有时是太后思念他,留在了太后宫中。
遂今日见孩子回来,一时又惊又喜。
“阿母——”阿瑛已经十岁,是个半大的儿郎了,眼见胞妹在前面跑得摇摇晃晃,遂三步并作两步上去将她抱起,转眼来到母亲身前。
小女郎同她张开手臂,撒娇要抱。
“今日怎会回来的?”蒙乔抱过阿蛮,一边蹭她红扑扑的面庞,一边望着儿子与他说话。
“以后每日都得回来,今日他们在课后玩闹太甚,太子更是课上犯困,说是夜间尽想白日玩乐之事,被太傅告到皇兄那去了。太傅和太师一口一个要静心,一口一个养性,皇兄便将他们拆开了。”蔺黍抢在儿子前头接了话,坐下倒了盏茶饮过,“皇后本来还给他们说情,破天荒被皇兄斥责了,说都是她太惯太子之故,因太子喜欢阿瑛阿蛮,便拘着他们住在宫中,还说她只全自个为母之心,却不顾他人思子之情……一通话斥得皇后就差要脱簪谢罪。说实在的,这么些年了,我还不曾见过皇兄这般疾言厉色地数落皇后,可见还是孩子最重。皇兄就差说她是慈母多败儿了,我冷眼瞧着,皇后都快哭了!”
“还记得当年她跑来鹳流湖,也不知皇兄如何开罪她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竟扇了皇兄一耳光,皇兄半点没吭声。这么多年我当皇兄彻底沦为她裙下……”
蔺黍被蒙乔眼神瞪住,讪讪闭了口。
“还剩最后一遍未擦,你帮阿母擦吧。”眼见阿瑛两眼放光地盯着玄雕弓,蒙乔满足他的心愿,抱着女儿在蔺黍对面坐下来,嘀咕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你说甚?”蔺黍不曾听清。
“我说孩子们每日都可以回来,乃好事。”蒙乔整理阿蛮发髻,“今日宫中还有旁的事吗?”
“还真有,明日朝会要议。”蔺黍提起这处,面上起了些愁绪,“方鹤老将军又病了,下午特向皇兄乞骸骨。皇兄没许他,但许他在府中修养,待病愈再归。主要皇兄自个的身子,这不又入秋了,他需要根定海神针定在朝中。”
“那方老将军在府中养病,东宫禁军首领总需要有人顶上去啊!”蒙乔亦蹙眉,“这朝中一时倒也想不出有能顶替的人选,得从边地调吧。或者,从经验和战功来看,可让承明去,但他本就掌着尚书台,偶尔还要抽查太子课业,也是分身乏术!”
“让蒙烺去,你觉得如何?”
“蒙烺?”蒙乔眉心跳了下,“ 陛下提的吗?”
蔺黍摇首,“皇兄没提,只说明日朝会再论人选。是我自个思来想去如今在京中的武官中,除了他也没旁人了吧!”
“明日朝上,若无人提及,你也无需提及。”蒙乔嘱咐道。
“怎么,你不看好堂兄?”蔺黍有些诧异道,“他去岁报信虽然失利,但往日战功尤在,论资排辈也能轮到他。”
蒙乔望着面前的男人,论心思城府他不及他兄长十中二三,但自有他的可贵之处。举贤不避亲,耿直赤诚。
“东宫不比官场,可以按资排辈。那是储君之地,天子宠之便是天子心头血,天子弃之便是人间炼狱,那里没有规矩可言,只有帝王喜厌。陛下想择谁镇守东宫便择谁。总而言之,你少说多听!”蒙乔低叹一声,“若论堂兄往日战绩功勋,陛下给的并不算少,内史乃九卿之一,亦算是高位了。其他几位族兄弟,虽不在九卿位上,但职位也不低,陛下并没有辱没他们。”
蔺黍见蒙乔骤然正色的面容,听话颔首。
是夜,蒙乔不曾入眠。
一双孩子突然被放回,东宫擎天之柱又在天子最易发病的时候离开,蓦然又出了这么两桩事。
落于常人眼里乃极普通的事宜,然她却觉得愈发不对。
翌日朝会,果然蔺稷由着朝上对东宫禁卫军首领的人选讨论了半晌,其中有提议承明借调过来的,有提议从四个分首领中择选的,有提议蒙烺的,有提议先四个分首领轮管、待边地择将归来……这四个提议各有支持者。蔺稷最后择了承明去掌管东宫禁军。
朝臣自无异议,唯蒙烺脸色几多变化,勉强压制下去。
本就要退朝
,不想卫尉蒙乔向天子启奏,道是欲请休沐返回凉州一趟。其胞弟蒙辉明岁春大婚,来信请她回去主持。
蒙氏姐弟父母早亡,长姐如母,这等有关手足孝悌之情的事,天子自然同意。
“臣此间提出,实乃因为身负重担,卫尉职乃有关宫门安全,是故想趁着这个朝会一并商议了,择个可替臣暂掌的同僚。”
蔺稷眉眼带笑地看向她,“你自个可有合适的人选。”
“卫尉座下的副司王灿、杨石皆可。”蒙乔顿了顿,“内史蒙大人也可。”
蒙烺闻言,余光泄出一点笑意。
“罢了。”蔺稷一锤定音,“就让梁王代职吧。”
他冲蔺黍笑道,“你辛苦些,执金吾一职你反正已经轻车熟路,如此兼管卫尉,两处人手都在宫城中,统管也方便许多。”
蔺黍愣了愣,回神道,“臣遵命。”
至此散会朝,回去路上蔺黍还在和蒙乔嘀咕,“阿弟何时来的信,是在催你回去吗?你怎不提前和我说一声的。”
“现在说也不迟,回去同你交接事宜,左右与你交代清楚再走,放心。”
蒙乔在半个月后前往凉州。
离京之际,去过一趟勤政殿向蔺稷请命,想要带一双儿女回凉州聚聚。
“那处是臣的故乡,他们还不曾去过。”
蔺稷应了,“你不在京中,阿弟又顶了你的职,想来也无暇照顾孩子们。你带去甚好。”
“臣谢陛下隆恩。”蒙乔俯身跪拜。
“一路平安,朕盼你早日归来。”
蔺稷虚扶了一把,目送她出宫。
蔺黍一路送她至城郊,两个孩子在马车中,夫妻二人在车外话别。
“你再重复一遍,我和你说的话。”蒙乔抚摸他鬓角,挑眉道,“让我听听是否记在心上。”
【蒙氏族人中凡向你谏之,无论何人何事,除妾外皆不可听。】
蔺黍如数诵出,“好好的,说这甚!哪有你这般提防自家兄弟的。”
“因为……”话已经滚到唇口,蒙乔犹豫是否要告诉他,蔺稷的谋划,蒙烺一行的预谋。然这两处都只是她的猜测,他们亦无动作,说出来都是要命的事。
“因为我一不在你身边,你便老犯浑,像长不大一样,我不放心。”
“阿姊——”男人脸色一下红热,当真如未长大到的少年。
“要听话,不要惹我生气。”蒙乔抱过他,提裙上马车。
*
“你竟然猜对了,阿乔会在这时提出离开京城。”昭阳殿中,隋棠给蔺稷揉着太阳穴,有些不可思议道,“难不成,她看出你的意思了?”
“她一贯聪慧,见方鹤让道,便也趁势腾位,这是最好的局面。但也难保会是相反的行径。”蔺稷往隋棠怀中靠了靠,缓减头疼,“凉州她胞弟处尚存兵甲,说不定她便与蒙烺一行里应外合了。”
“她带走了孩子?”隋棠猛然想起来,“你既然考虑到这处,为何还许她将孩子带走?”
蔺稷抬眸看了她一眼,“那你为何要控着她一双子女?”
“我原是想控蒙烺他们一行人的家眷,但是在鹳流湖时查过卷宗,人太多了,办起来实在惹眼。所以才把心思投到了阿瑛和阿蛮身上。”隋棠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一双素白的手上,恍惚间看到上头斑斑血迹,又恍惚看见指间捏着一枚枚棋子,放入棋盘,已经在开始决定旁人的命运了,“他们兄妹的母亲,才是蒙氏一族的头脑和根骨,我想着控制了她,便也能震慑住其他蒙氏族人。”
“但你前头说了,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我们要引一引,所以容他们兄妹出宫去了。”
蔺稷颔首,“但我们不仅要引一引,还要赌一赌。你都说了,蒙乔是蒙氏一族的头脑和根骨。”
“难得的巾帼英雄,相比打碎除之,我更想她发光发热,彼此双赢。”
两人说话间,太医令处送汤药而来。
蔺稷的病去岁时竟有了好转,除了十月末昏迷的一次,就只在腊月中旬发了两次次烧,病了有半个多月。如此前后算起来还不到一个月。相比往年动辄两三个月,隋棠小心翼翼候到阳春三月,都不见这人再发病,直抱着他哭了一场。
然如今又至深秋,上下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太医署早早调配药方,熬药温补,从前日起,便按照药方开始调理预防。
“今日怎是你送药,董真呢?”来人乃今岁春蒙烺推荐的女医奉郝氏。
“回殿下,今日午后董太医发现了一味新草药,说是可能对陛下病情有帮助,正伏案研究。遂让臣送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