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是极为温柔的答复。
但女孩子们不是傻瓜,这种事发生许多次后大家就心知肚明这是另一种一视同仁,没人能在萩原研二那里成为特殊的例外。何况过于幼稚的年纪本就难以讲清有几分在乎属于恋爱,围绕人气者的战争还未展开,就风轻云淡地消散。
只是国中似乎是有所不同,三十分之六的机率,换算下来五分之一。于是围着萩原的女孩中有个便格外活泼,俏丽的短发在脑后晃荡,开口的声音像裹了蜜:萩原君周末有时间吗?有的话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甜品店看看。或者跟我们去游乐园的鬼屋吧,都是女生有些不太敢。语气含蓄,但很容易察觉藏在后面的细腻心思,很快有同伴帮腔:没错没错,出来之后还可以一起去水族馆。
老实说在此之前我很少注意萩原周末的动向,青梅竹马是三人组的好处就是一人忙于私事的时候,剩下两个可以彼此作伴抱团取暖。但这几个被提出的选项实在不凑巧,以至于我觉得拿去问萩原还不如拿来问我,至少我会坦诚以告:萩原研二对女孩子的邀约永远都有时间。但他对甜食没有偏爱,在鬼屋里还没有千速姐好用。至于水族馆开学之前去过,当陪玩有点差劲但当导游应该够格。
可萩原研二不会这样讲,那张惯于游刃有余的脸上难得掺上苦笑,他从不拒绝女生。即使和已经拟定的计划冲撞也只会好脾气地问可不可以换个时间。但那天我却不想听这种制衡的退让。于是我走过去,在离人群还有三米远的地方开口,假装没注意到那些反复拉扯中的犹豫,并希望没人看穿我的紧张。
我说,“研二,该回家了。”
萩原研二转过脸,看向我,止不住的惊讶,瞳中惯有的云遮雾障似乎一瞬间被风吹散,露出下面剔透的无措,他着实有双很漂亮的眼睛,比之曾经的校花萩原千速也不遑多让,我承认我在那双眼睛面前心虚了一秒,好在令人神迷目眩的蓝紫色很快被愉快层层填满,他对我微笑,然后点头。
“好,”他说,“我们回家。”
后来想想,这就是一切脱轨的开端。
我在青森的街头再次想起这一段,是因为被两个头染黄毛的男的堵在路边。我们在青森县的落脚地选的是远近闻名的度假山庄,附赠当地温泉和天然滑雪场。因此占地数十公里,从停车场到旅店本厅约有十分钟步行,加上园区地图又在另一侧发放,索性兵分三路,松田去酒店登记,萩原去停车,我抢了他俩的墨镜围巾后在园内逛了一圈,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拿着地图往回走,没想到半路被人截下。
黄毛一号开口,小姐姐看起来真眼熟。然后二号紧随其后,说不定和我们有缘分。一号故作惊讶,小姐姐一个人吗,那不如和我们一道玩。二号连连点头,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我透过脸上的墨镜端详着这二位,都还很年轻,二十岁不太到的年纪,光天化日下看不出有什么额外的坏心,大约只是穷极无聊,拿路边连长相都看不清的女生开涮。感兴趣和动心的区别在这里泾渭分明。但我却忽然想起国中那条放学后的走廊,那时涌动在心里的情绪。
更压抑,也更模糊不清。
相比之下这场搭讪都显得好打发许多。我勾下围巾,露出半抹似有若无的笑:高中生?对面僵硬一瞬间,还在嘴硬:说什么啊姐姐,我们可是成年人了。两年之后的成年人吗?呃。对面语塞。没关系,我笑一笑,我也有过拼命想要装成熟的时候。
两个男生愣了愣,低声嘀咕:姐姐明明看起来也不老。
谢谢,你真会讲话。
消弭对立情绪的最佳方式就是寻求共同点,十分钟后我往回走,背后是两个半大男孩「姐姐要玩得开心哦」的欢快呼喊,要创造愉快的萍水相逢是简单的。所以才总有那么多一见钟情的故事,天降良缘的故事,擦肩而过又后悔一生的故事,没有琐碎日常的片刻惊艳在往后漫长的时光里发酵成模糊的动心,最后说不好是爱上了对方还是不可靠的记忆。
而日日相见的却又是另一种极端。
我回到旅店时松田已经办理完入住,度假山庄比私人民宿服务周到些,接引人员微笑着递给我们房号和门卡,又告知晚餐与温泉的开放时间,并贴心地提醒浴衣款式可以自选。我对着藤黄和薄荷绿犹豫片刻,选款画册旁就又挤过来一个脑袋,萩原研二只扫了一眼:“薄荷,更衬你的肤色。”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头,接引人员便将画册收回去,顺道称赞小姐你男朋友的眼光很不错。这下才有点尴尬,我想说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只是打上国中后我和萩原千速去买衣服就习惯带着萩原研二当测评。所以直到现在我衣柜里还有七八成衣服都是这家伙挑的,所以只是惯性。但这解释说出来感觉是越描越黑,最后只得抽着嘴角只讲了第一句。
电梯在接引人员的道歉声中抵达,恰巧同一班没有其他住客,等到电梯门合上,我纳闷地转头看萩原:“帮忙挑衣服很暧昧吗?”
这不是装傻,是真的辨不清,我对时尚没什么天赋,穿搭基本靠当季流行杂志推荐,后来进入行业。但凡要出镜的场合都要经纪人掌眼,更严肃的甚至直接由主办方指定,由别人来挑衣服对我来说更像是一项工作。但观接待员神色,显然在许多人的概念里不是。
萩原研二回答却永远模棱两可,“也许分人吧,”他靠在电梯的栏杆上,语气轻松,“有居心不良的就有单纯审美取向的。比如你赞助商的设计师,可能在他们眼里客户都是人台,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给姐姐和小叶良以外的异性挑衣服。”
话说得太弯弯绕绕,可以理解为亲近,也可以理解为特殊,到底是没人能和萩原研二在语言技巧上一较高低。电梯的另一角响起漏气般的嗤笑,松田阵平直接伸手过来,摘下挂在我脸上的墨镜:“别想了,就你那脑子得想到什么时候去。”
很离谱,我居然有被松田阵平嘲笑情商的一天,过于粗暴的手法被剥离的镜腿卡在头发里,我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了一步,跟着拧眉:“就你这手法就别提暧昧不暧昧的了,这妥妥是虐待。”
“哦哦你再说一句?这缕头发不想要了是吧?”
头发当然还是要的,对于艺人来说发型长短也是商业价值的一部分。我憋着气把脑袋交到松田手里,拆弹专家的指腹贴在头皮上,摩挲过表面,带起麻痒的触感,却意外地令人安心,自小他就是我们中手指最灵巧的那个,常常在我还对着杂志上乱七八糟的编发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马当先地学会。然后在我低声下气去求教的时候趁机提出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当时该是恼火的。但此刻再去回忆,却像铺满了暗黄温馨的老旧滤镜,只剩微醺的安宁。
电梯铃响起,镜框从发丝间解脱,缓缓上升的狭小平台停稳,像从云雾中回到踏实的平地,温热的手掌离开了我的后脑,我睁开眼,凑近的人体却并未立刻让开,平视的位置男人的喉结滚动一下,抬眼,松田阵平居高临下,锋锐的眉眼。
他哼笑着开口,声音暗哑,眼神怜悯。
“你现在是不是还要问,帮你绑头发也算暧昧吗?”
第12章 理论
11.
我有一个理论。
如果一个人和异性朋友一起亲密无间地长大,互相之间进屋不敲门,打盹不避人,那么必然在成长的某个时刻,他或者她就会彻底放弃挣扎,将对方无情地踢出异性行列,成为一种介于非血缘关系者和精神上家属间的叠加二象性人类。
我的这个时刻来得很早,毕竟直面事实,我在这种情景里面对的异性数量始终需要乘以二。早在上小学时我的竹马们就会毫无顾忌地在我面前掀起上衣下摆擦汗,上国中后也不见如何收敛,班级联合上体育课时没带够水甚至会来抢我的水壶,我那本就不多的少女心就在这样的磨练下逐渐化为粉尘,从而成长为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或者说,自以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
然而,真正的落差却是没有底线的,我在国中一年级过半的时候认知到这个真相。起因在于中期测验将至,我在的升学组学习任务永远是重中之重,数十本习题砸下来,占满了所有的空闲,回过神来已经一整周都没怎么见过人影。上了国中后两个男生总是挨得更近。也许是因为同班,也许是因为同性。但作为落单的那一个,很难不感到被疏远。
我就在这样的心情中拜访萩原家,神使鬼差地没有通知任何人。可能仅仅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他们会怎样打发时间。那是个周日的下午,阳光炙烤着路面,萩原双亲在店里忙碌,萩原千速和还未捅破窗户纸的准男友出门游玩,顺着柏油路走过去,半条街静得只有鸟鸣,我从后院的花盆底下翻出备用钥匙,轻车熟路地开门进屋。
客厅也是安静的,上楼的楼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是萩原双亲的习惯。二楼是卧室聚集地,走廊的防噪做得很好,厚实的地毯将脚步声悉数收纳,我静悄悄地踏过,只能听见走廊尽头传来些许奇妙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