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而失落的体温静悄悄地从指缝间溜走,风吹而过,毫无痕迹。
  但这种事就是一而再再而三,模仿电视剧也不止于牵手,论证和分析需要更多的样本,更多的时候我们模仿那些被精心挑选的台词,或者镜头调度下动人的场景。有些时候成功,比如运动会上他打赢一场球赛后冲下场给我的紧密拥抱,有些时候失败,比如电视剧导演肯定没认真计算过三楼窗口扔出的纸飞机可能滑翔过的距离。
  付出得多了总会有点回报,哪怕努力的方向是怎样把情话说得动听,很快我们就不局限于恋爱剧场常见的套路,转而将它创新到随时随地。我在花道社当备受期待的下级生,偶尔会因为作品被教师评了低分而在社团活动后留下反思改进,萩原就时不时打社团门口路过,或者干脆进来和我一起盯着那几朵姿态各异的花冥思苦想,也亲自动手摆弄几支花材。该说萩原研二对美的捕捉浑然天成,不了解那些繁琐的规矩反倒自在,常有点睛之笔。于是那天我停手,专心致志地瞧他修改我的作品。直到好久都不见下一步才抬眼,却见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见我回望,才温和地笑一笑。
  夕色如焰,灼烧过天际,他在暖色中手持一支折好的桃花,抬手,轻描淡写地插进我的鬓间。
  “我想了好久这支应该放在哪里。”
  如果是电影此处该有一个缓慢而连续的长镜头,配以悠扬或伤感的曲调,取决于这部电影到底是喜剧还是悲剧。不过现实生活更连贯些,没人会刻意为某一刻定格,转折突如其来,我们在下一秒听到门外跑远的脚步声,匆忙将脑袋探出窗口,也只来得及捕捉到一个背影。
  “好像是花道社的同级生。”我认出那色泽鲜艳的发带,“你猜明天我们会不会传绯闻?”
  萩原研二只比我脸皮更厚,闻言笑出声来:“我猜不出三天小阵平都会知道。”
  他猜的半点没错。三天之后找松田阵平打听八卦的人蜂拥而至,把最不耐烦人际交往的自然卷烦成了发型凌乱的爆炸头,在回家的电车上跟我们抱怨同级生的联想能力,始作俑者在一旁笑得事不关己,还有空安慰:“算了算了,他们也只是想要些谈资罢了。”
  “你可真大度,”松田阵平冷哼,“敢情被人堵得教室都出不去的人不是你。我就不明白,既然他们那么想知道,怎么不直接去问你们。”
  “因为没人会当面八卦他人的感情生活,”我坚持不懈地给他这些年就没怎么长过的情商浇水施肥,“这叫正常人该有的含蓄。”
  可松田阵平是学不会含蓄的,不仅仅学不会,他恨不得把自己爱意宣扬给全世界听,我十分理解萩原千速上了国三后有些躲着他走的行为。无论是谁在发展恋爱对象时都不希望身边有个激进派的追求者。但萩原姐弟毕竟都是温柔的人,所以最后也没人委婉地将这一事实告知当事人,我和萩原研二更多的是将这一段追求与反追求当作又一例鲜活的样品,和电视机里那些虚情假意的剧本不同,从昏暗的夜里瞥见,是光辉灿烂到能灼伤注视者的鲜明。
  如果世上的爱意都坚定至此那似乎是可以相信的。如果世上的爱意都热烈至此那为它反复演练也是值得的,很长的一段时间我秉持着这样的念头,将这场游戏性质的研究和萩原一起继续下去,在每一个相见的早上心照不宣地开始,体育课的对视,走廊上的擦肩而过,隔着教室窗户递来的水果糖,我在化学实验室偷偷往气球里灌上刚电解出的氢气,然后发邮件叫肯定没在认真听课的萩原拧头往窗外看,鼓胀的心形气球带着画好的笑脸升空。几秒钟后,楼上的教室爆发出骤然而至的欢呼和笑语。
  而礼物的收件人在下课铃响时准时出现在化学实验室后门,等不到教师宣布下课就扯着我跑出教学楼,颠簸中他半长的发丝露出一小片常年被遮盖的脖颈,白瓷般的肤色烧得通红,等终于到了四下无人处,他转身不管不顾地给我一个窒息般紧密的拥抱,滚烫的呼吸掠过头顶。
  很多个瞬间聚在一起,假戏真做抑或日久生情,没人率先说出那个句子,只是朦朦胧胧间觉得似乎是可以的,似乎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可没人告诉我们简单是笨蛋的特权。
  国中二年级,寒风凛冽的冬末,我拎着奶奶嘱咐要顺道捎回的烤红薯到家,开门却在客厅里对上许久不见的一张脸,中年男性,西装革履,有点眼熟,精神比上次见面时看起来好了不少,一系列信息滑过脑海,我迟钝的大脑才终于把分析出的结论推到台前。
  这是我大约有半年都没见面的父亲。
  对于父亲,六岁之后我的记忆就一直很模糊,他似乎一直没能完全从上一场离异中走出,选择了用工作回避那次失败婚姻的遗留产物。我们平均下来两到三个月见一面,聊聊近况或者未来打算,以及近期的大额资金使用需求。所以在我概念里,他就类似于一台会关心我的atm机。毕竟是尽到了抚养的义务,我对生活并无不满,对他的好感便总还是有一些。但不算多,也不足以牵扯我太多情绪。
  而父亲用一句话证明我大错特错。
  “叶良,”
  寒风呼啸,从没关严的门窗中钻入,被风吹鼓的窗帘像张铺天盖地的巨网,冰冷刺骨的温度中他开口,平静而带一点生硬地宣告。
  “我想,你快要有个新的母亲了。”
  第15章 同频
  14.
  头疼欲裂。
  可能是因为泡温泉时喝下去的清酒,也可能是因为那些混杂在一起的梦境碎片。总而言之我第二天起床时精神史无前例的不济,只好从旅行箱里翻出止疼药吃下。晨曦在窗外绘制出淡薄的天光,在等待药效发挥作用的时间里,我安静地坐在床边,反思自己上一次梦到这事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高考前夕。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七点三十,我收起化妆包,下楼吃早餐,气垫粉扑和遮瑕让我的状态至少看起来不错,至少在大厅等我的人没有多问什么。今日注定体力消耗巨大,三个人的早餐盘子里都是高油高盐高糖的热量炸弹,我一边吃一边抓紧失联前最后的时机刷手机,娱乐网站头条新闻是某公司旗下新锐演员被爆半夜三更出入知名导演家,有照片有人证,评论区顿时一片哗然。
  萩原在吃饭的百忙之中抽空凑过来看了两眼:“最近这种新闻好像特别多。”
  “年底了,狗仔也要冲业绩。”我耸耸肩,放下手机,专心致志对付盘子里的炒蛋,“何况还有开年时的各类国民式曝光度的演出活动,名额是有限的,在短时间内没法提升自己竞争力的时候,打压对手也是个办法。”
  闻言松田拧眉:“你没问题?”
  “没问题,藤泽叶琉一不结仇二不暧昧,和所有男制作男艺人男作曲身体力行保持距离,连工作交流都是助理代办,”我道,“何况我和凛火了还没四个月,本身在年末战场上就是炮灰级别的杂兵。”
  早餐时间就在闲谈中飞速流过,八点整我们准时登上前往高级场的班车,客租大巴式,宽敞的三十人标准座中只零零星星坐了七个人,看得出公共雪道的警示作用卓有成效。领队在确认没有迟到者后关了车门,示意司机启动,顺道在路上宣读一些高级场的注意事项。
  高级雪道的地形要求比公众雪道更为严苛,基本平均坡度已经不是靠商业化运作可以雕琢的对象。因此只能往具有天然条件的山脉深处寻找,车子走了二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手机信号彻底变成了圈外,领队拎了一箱对讲机挨个发下去:“公众对讲频段已经录入,如果诸位有私人对话的需求,可以自己重新设定,不会的话可以在抵达后寻求工作人员的帮助,另外电池只能支持20小时左右的使用时长,所以请诸位规划好使用范围。”
  细节是繁琐的,但我们有松田,领队的话讲到一半时前排就伸了只手过来,我将对讲机递过去,接着听领队发言:“班车将停在山脚的落客区,附近有饮食休息设施及紧急救助站,雪道入口在山坡更高处,还需乘缆车上下。届时有工作人员指引,请各位游客务必注意安全,不要在安全标识以外的区域活动。大家听清楚了吗?”
  车厢里响起稀稀落落的应和,我一边融入其中,一边转脸看向车窗外,重叠的山峦已取代了现代化设施,今日的天气算不上晴朗,薄青色的雾气云遮雾绕地笼罩上去,是看不清也穿不透的屏障。
  “能见度不太好。”萩原在下车时道。
  “只能凑合,”我赞同,“但是错过了就要等周一,我们那时候应该已经到北海道了。”
  大学时做的旅程规划是一路北上的,原本的计划是追逐随着温度提升而由南至北开放的樱前线,一路都有毕业的樱花相伴,也算是对过去短暂又庄重的告别。但谁也没想到我们真正启程是在深冬,皑皑白雪压住暗灰的天际,越往北走,就越是严寒扑面。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