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抬头,湿润的黑瞳映着店内斑斓的霓虹装饰灯,一种迷幻而脆弱的美丽,那是在夜色中徘徊许久的神情,在街角的路灯中安静地等待天明。
“在polaris唱吧,这首曲子,我想听。”
第25章 花凛
23.
晨起的海风是湿润的。
我清醒时还未到六点,在狭小的帐篷睡得浑身作痛,昨夜我们就睡眠安排问题有过一番激烈的探讨,两个帐篷,四个人,矛盾点一在于捡回来的孩子不愿意和我睡一个帐篷,矛盾点二在于剩下的人选都是男的。虽然萩原在警视厅的外号是妇女之友,但在他真的变成生理上的妇女之前,我想那张脸还不至于能让一个国中毕业智商正常的女孩毫无芥蒂地和他同床共枕。
所以结果就变成了这样。
我低头打量着旁边的睡脸,无论帐篷的保暖性有多好,对热源的追求是根植在人类基因中的本能,身边的女孩完全看不出前一天晚上恨不得和我睡对角线的矜持,正手脚并用地缠住我的右臂和大腿,沉眠的侧脸露出些许疲惫,柔软的腹部贴在我手肘附近,一触即碎的脆弱感。
我用左手试探着覆上她的额头,又碰了碰自己的,相差不远,烧应该退了不少。
左右挣脱不得,我从背包里摸出搁置的手机,几个关键的网站近日我翻得娴熟,不过今天我不用打开也知道头条是什么,屏幕上光标跳跃,连续点开几个窗口后,我找到了娱乐版面的窗口,上面正用加粗放大的红色字体写着「重磅!藤泽叶琉宣布退出组合」再往下,事务所发言人陈词滥调:现时点藤泽叶琉不方便出面,她本人对这段时间造成的骚动很抱歉,为了不进一步扩大影响,她决定从组合中抽离,专心歌唱事业……
“你要退出吗?”
低哑的声音从颈侧响起,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黝黑的瞳孔一眨不眨,绕着我右臂的手也半分未松。我对她笑笑,接着把屏幕上的新闻页面拉到底。
“早上好。”我说,“嗯,看起来是了。”
“什么叫看起来是!你……”
她急切地说,到一半又停住,似乎不知如何接下去,几秒的卡顿,她泄气般松开手,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只留给我一个气闷的发顶。属于小女孩的脾气,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显得竟有些可爱了,我克制住上扬的嘴角,将发言人的话全部看完,又翻了翻底下的评论,才合上手机。
坐起身,活动僵硬的肩颈,我七手八脚地披上御寒的衣物,才抬手推推对仍然不忿的棉被团。
“要一起出去走走吗?”我邀请。
十分钟后,我们裹得严严实实地钻出帐篷,像两只提前进入冬眠期的北极熊,沿着海岸线出发,能看见海浪摩擦过冷砾的沙滩,涌现出层层叠叠的白色,清晨的冷空气中有咸湿的气息,我舒展四肢,深呼吸几口,转头朝同行人搭话。
“你喜欢我们的哪首歌?”
女孩保持着几步的间隔,闻言快速地看了我一眼,面上隐隐透出些戒备:“没有特别喜欢的。”
“我猜猜好了,”我忽略掉这句话,“嗯……《星落日》,对吧?”
冷然的答复:“八成以上的粉丝都喜欢那个。”
“还有《花朝》?”
“……”
“《玻璃与空》,”我接着报,“《将海》,啊,应该还有《lover》……”
“你是来展示看透人心对你来说有多轻易的吗?”
她忍无可忍地抬头打断,唇角紧绷成了一条直线:“很开心吗,看到被你耍得团团转的我们,很为你出神入化的表演和编曲技术感到得意吧,一眼就能看出陌生人喜欢的曲子——”
“是因为这几首都有我参与编曲罢了。”
我道。
少顷的安静,唯有海浪扑打在岩石上的声音,白色的浪花飞溅,在被飞沫切割的视线中,我朝她轻松地笑。
“不是陌生人吧。一个听到我出事就心神不宁的要出来寻找自我的孩子,怎么想都是真切地爱上我了。”
海潮不绝,反复涨到脚下又顷刻退走,数十次涨潮后,她放弃般松开了紧绷的嘴角。
“你还要脸吗?”
“那东西又不能吃,有什么好要。”
我不在意地摆手,接着道:“而且,结合你的音域就更好猜了,你是高音吧。”
她终于转过头,与我对视,神情中有困惑:“你连音域都能直接听出来?”
“我的耳朵是要稍微比别人好用一些,不过也没有那么准……”我想了想,“嗯,音域大概有c1到f2?”
“c3。”她小声纠正。
“那很不错,两个八度的有效音程已经很够用了,以后想走演唱的路吗?”
“不,”她难得给了个长句,“我还是更喜欢作曲,那像是一种沟通,而演唱充其量不过是传达。我不是很会招人喜欢的性格,从小就不是,语言对我来说是局限的,容易招人误解,每到关键的时候都组织不出合适的词句。所以我越来越沉默寡言,也许就是有人生来注定孤独,直到我听见《将海》。”
她看向蔚蓝的海面,暗青色的天空,海天交接处雾气般的白茫,有晨飞的水鸟从中低低地掠过。
“我从没见过海,但从那一天起,我就有了对海的理想画像。所以那时我想,这就是我命中注定的语言了。”
命中注定,多美的词,像许多年前我在polaris门前徘徊,推门而入的时候,听见风铃的脆响。
我凝视着海天相接的那一线天光:“你现在见到海了。”
“嗯。”
带着些许复杂的微笑,她这样道。
回到营地时,被留下的人也都已醒来,篝火重新点燃,白色的雾气袅袅飘荡在半空,见到我们并肩回来也未多做讶色,萩原巧言笑语地骗走女孩帮他清洗蔬菜,我就顺势坐到了加热早饭的松田旁边,昨夜汤汁粘稠的锅子已经被清理一新,换做米色的味增汤和鲜白的豆腐在其中上下起伏。
松田头也不抬,只是问:“你还留着她?”
“多事之秋,”我借着水声沸响的掩盖轻声道,“在事情解决之前还是不要轻易放人走。否则天知道藤泽叶琉那已经所剩无几的个人形象中,会不会再添一条私生活混乱。”
松田挑眉:“我以为你们聊得不错?”
“是不错,”我耸耸肩,“但我不是因为对方很会说话就轻易相信的年轻人了。”
“说的你有多老一样。”
早饭就在这种各怀鬼胎的气氛下进行,孩子总比复杂的成年人好懂一些,晨起的对话消弭了浑身带刺的抗拒态度,至少在松田和萩原占了其他座位的情况下,她没怎么反抗就坐在了我旁边,收音机在桌台的一角发出吱吱的电频声,我调整片刻,电台女主播的早安致辞一成不变地流淌出来。
萩原抬了抬头:“这是……”他很快发现自己不用问了,“哦。”
开场致辞后是嘉宾介绍,熟悉的清冷女声。c1到升f3,接近两个半八度的有效音程光是倾听都是一种对耳道的舒缓按摩,冈崎凛彬彬有礼:很高兴来到节目现场,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出席过活动了,我有些紧张。女主播顺势接话:这段时间花凛小姐一定很忙吧,前些日子的媒体应该对您造成了不小困扰。闭着眼都能背出的台本,我慢慢地咀嚼着嘴里的豆腐块,接下来只要凛说一些立场中立的话语,不痛不痒地踩一脚前搭档,这个话题就可以被无风无浪地揭过,和她再也扯不上关系。
四下无声,只有碗筷碰撞的动静。冈崎凛的声音再次响起:其实还好。
一句之后又归于沉寂,女主播等了两秒,不得已接着问:还好吗?
嗯,说到底我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值得关心。
话讲得有火药味,说是气势汹汹也不为过,旁边安静喝汤的女孩拧着眉头看过来,连对面的松田都放下碗,似乎终于起了兴趣。相比起吃瓜群众们的专心致志,演播厅现场的女主播大抵更多地预感到走向失控,连忙急踩刹车:花凛小姐是说无法对前些日子的事作出评价吗?
有评价哦,我很失望。
似乎有望回归正轨,女主播扬起斗志:您是指……
——对无聊的上传者,畸形的媒体,和企图让歌手承担整个行业的弊端的网民。
冈崎凛道。
我很失望。
女孩手里的汤碗瞬间落地,而后溅起的水花让她惊叫着躲开,萩原顾不得继续目瞪口呆,连忙抽出纸巾递来,女孩在百忙之中不忘朝我尖叫:“你!她……你们公司内部没有商量好吗?!”
“不商量好是不会让她上节目的吧,这点假装凛还是会做的。喏,”拉住原地跳脚的女孩,我用纸巾敷上她外衣的下摆,“后面沾到了,别乱动。”
“是担心这种问题的时候吗?”跳动的衣摆带倒桌面上的调料罐子,松田伸长了手臂维持着这一片混乱中艰难的平衡,不可置信地接着问,“我以为你们的策略是冷处理?等事情过去再冒头,你那个搭档这不是火上浇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