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等一等,”松田的声音忽然插口,“你刚刚说是几号?”
女孩莫名:”……11月7日?”
键盘被按得哒哒作响,字符不假思索地在屏幕上连词成句,我放缓呼吸,审阅着屏幕上编辑好的信息,
【我想现在叫事务所立刻对凛消气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在您做出真正不可挽回的事情之前,我恳请您想一想。】
【对您来说,藤泽叶琉真的是会冲动行事的人吗?】
按下发送键的那刻,才听到帐篷外有人续上对话。
喂,萩。
嗯。
那场爆炸案的时间……
是11月7日。
第28章 告别
26.
刚走红时我们接受采访,是每个火过的艺人都会有一遭的那种披露过去个人经历的访谈,问题大同小异,从走上这条路的契机到对音乐的热爱,最后收尾的问题很有趣,大概是从经纪人那里得了嘱咐,想额外体现这个新生组合对梦想的执着,主持人问:如果人生重来,你们还会选择音乐吗?
凛说:会。
我愣了一下,然后也说:会。
因为粉丝不需要第二个答案。
但现实的情况却往往复杂得多。
回到高中那几年,polaris表演名单的名额有限,通过店长的审核仅仅是第一关,店里的各个领班也都有自己的品味,新人要想杀出重围总是困难。于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许多寂寂无名的地下乐队同样,为宣传曲目和寻找舞台费劲心思——风格不合,不收单人表演者,婉拒经验单薄的新人,那段时间我听过的谢绝理由五花八门且不计其数。至于向各类事务所寄出的自录cd,更是石沉大海般杳无音讯。
幸运或者不幸,这在当时对我来说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升学率有保障的高中喜欢事事打算在前,我们在高二时收到第一轮志愿调查,不需具体到学校,只是大致的未来就职方向,提交到班主任处,再由班主任帮忙规划接下来两年的学习目标。不算太严肃,但也不能不认真对待,周身可信赖的亲密人选数一遍,也只有刚刚考上大学的萩原千速最有发言权。于是时隔许久我们又齐聚在萩原家,只比起童年的随性,这次的话题里总算多了几分成熟的味道。
松田阵平是好解决的,无论目标学校高低。总之先在就职倾向上填一个警视厅。萩原研二也差不多,虽说对当警察没什么执念,姑且也有对工作稳定的固定需求,解决起来也算有个方向。轮到我则麻烦许多,一则我本身并没什么强烈愿望,其次若是几个月前我倒还能莽一莽填上音乐相关。但这些日子的摸爬滚打后,我已经充分领略了什么叫理想和现实的差距。
讲到这里萩原千速眉间就染上几分心有戚戚,她的弓道练到高三,拿专业三段的段位,最后一场比赛作为压轴的主将出场,被对手学校高一的新人胜了八环,赛后听闻,对方国中毕业就过了四段。不过没关系,她安慰我,人不一定要在一条路上走到黑,叶良脑子这么聪明,一定也有其他的选项。
“可她喜欢唱歌啊,”松田突兀地插话道。
极为少见,他公开反驳萩原千速,为的还不是什么迫在眉睫的要紧事项。整个房间都为此沉寂一秒,我和萩原研二面面相觑,萩原千速也稍显怔忡,不过见多识广的长姐很快恢复常态,从容不迫地笑一笑:“这要叶良自己决定,阵平,干涉太多会被人讨厌的。”
可松田阵平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讨厌,说到底他也没怎么想过要讨人喜欢,放下填到一半的表格,他抓住我拿笔的手腕,从纸上移开,然后强迫式地同我对视。
“你说了要找到配得上那把吉他的舞台,然后唱给我听。”
他振振有词。
“我不接受中途反悔。”
很难再在别处找到这样自我中心的混蛋。
可当两天之后,店长大发慈悲,告诉我下个月店里有周年店庆活动,他本人亲自操刀,应该会有许多星探光顾。作为店员福利,可以在前半场给我留个位置的时候,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了下来。
就再试一次,一次就好。
那天晚上我于八点抵达现场,第一次脱离主办方的身份,以表演者的名义提着吉他在后场等待。排在我前后的都是满编成的多人乐队,大抵是想在前后两首热情洋溢的曲子中加一首曲风舒缓的缓解情绪,明美陪我挤在塞得满满当当的乐器中间,多少让我显得不那么孤单,光辉的舞台像是无可逾越的壁垒,前场激烈的鼓点淹没一切交谈的空间,她安静地和我十指交握,是无言的支撑。
“这可能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在上一支乐队谢幕后,我抓住全场寂静的空隙,在她耳边低语。而她悄悄握了一下我的掌心,然后放开。
“去吧。”她轻声说。
走上台前,七步路,正好站在原点的位置。这不是我的第一个舞台,几个月的磨练足够我总结出自己最舒适的布置,最容易放松的角度,侧过头,店里的灯光按我的要求降低了明度,暗下去的视野连店内的其他杂音一并吞没——星探,经纪人,代表未来无数个机会的邀约。但在我所能见的舞台之下,只有安宁的黑。
四分钟的曲目,我唱过许多遍,能完美地处理每一个平滑的过度和转音,也在长拍后留下悠长的余韵,唯一不变的是声带震颤时的喜悦,舞台背后的轮廓光映着面前的麦克风,吉他的边缘流过亮色,缓慢而磨人的长音压榨着肺部和胸腔,视野模糊的时候能捕捉到手腕上装饰折射的碎光,仿佛自己也跟着被点亮,成了光芒的一部分。
那一瞬间觉得舞台之外都是不重要的。
只要我还站在这里,我还在唱。
微醺般的触感直到走下舞台才烟消云散,没过头顶的现实感水压般袭来,像从半空回到地面,刚才还能轻易俯视的面孔都成了高不可攀的险峰,我和唯一迎上来的明美拥抱,然后径直走向店长——娱乐行业的风向变得极快,若我刚才真的有希望拿到什么机会,应当早有人同他打听过——四目相对,他玩味地扬起一个笑。
“你知道——”
“拜托,”我掐断他慢吞吞的发言,“直接告诉我结果就好。”
“如你所愿,”
摊开双臂,他灵巧的右手杂耍般翻出了三张巴掌大小的名片:“恭喜,你收到了三个事务所邀请试音的橄榄枝,还有许多人有意向和你多聊聊,不要怀疑,你的歌喉征服了他们,我可爱的小百灵鸟,今天是你选择的时候了,不过,我必须要提醒你。”
他伸出的手在空中略微一停。
“你对这些选项做出任何肯定的回答之前,甜心,我必须提醒你,音乐是一条错综复杂的路,不是所有人都有出众的品味,天赋也并不能保证你在这条路上一帆风顺,我们永远不知道今日对你趋之若鹜的星探们,在市场作出反应后会不会将你弃之如履,不过甜心,你很幸运。”
三张名片自掌心消失,取而代之是张纯黑的卡片,能瞥见上面花体的金色英文,店长以他轻柔的腔调道。
“除此之外,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他盯着我的眼睛,那双瞳孔背后翻滚着浓郁的黑,荒凉又空寂,像那些淹没我毫无回音的努力的深海,水压层层堆叠而上,他宽慰地,引诱似地邀请。
“一个永远不会抛弃你的选择,一条注定让你成功的路。”
“店长!”
明美似乎忍无可忍地出声,没顶的预感在顷刻间褪去,肺部传来比舞台上更激烈的痛感,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才想起自己是可以呼吸的,奔涌的血液冲刷过血管,我几乎可以听清激烈的心跳,指尖泛起彻骨的凉,又被明美不动声色地握住。
“店长,”她又叫了一声,“我们可以谈谈吗?”
当然。店长的微笑这么回答。他不以为意地对明美做了个请的手势,还顺手示意我该去后场存放我的乐器,水压感错觉般消散,我怔愣地目送那两人先后离开,一切压抑似乎消弭于无形。如果没有明美离开之前,稍微握紧我的掌心。
神使鬼差地,我跟了上去。
一年多的打工经历为我在这处行动披上了完美的保护色,亦或者从舞台上下来后,凡人就褪去了夺目的光辉。总之并没有人注意到我的行动,我在吧台,餐桌,霓虹灯的影子中游走,最终在靠近后们的更衣室附近停下,那处有一排排的置物架作遮挡,罕有人至,我缩进相对靠前的几排,朝门内窥伺。
门没关牢。
些微的光线从门缝间溢出,跟着是店长的声音,理智,无起伏,甚至称得上是冷漠。
“别告诉我你对任务目标投入了感情。”
而明美紧绷着,有摇摇欲坠的紧迫感:“你没告诉我,你会把她推荐到那里。”
“哪里?”店长反问,游刃有余地,“我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推荐了最合适的舞台,今夜之后她必定一帆风顺,被人赏识,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她会感谢我的,从一文不名的女子高中生到举世闻名的歌星——她走红,我们赚钱,这是双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