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然后代价就是被你们掌控在手心里,一举一动都听从号令。”暗含愤怒的语气,“你管这叫双赢?这是赤裸裸的强迫——”
  “强迫?别开玩笑了,”
  店长轻笑着,更换了口吻,傲慢而自得,“你看见她脸上的喜悦了吗?她是自愿的,她总会是自愿的,在接连不断的打击,忽视,不被认可后,她会抓紧一切机会爬出来,她就是那种永远不认输的人,那种不择手段向上爬的人,她的灵魂里燃烧着火焰,不知满足,离经叛道,只要有合适的契机,她总会是我们这一边的人。”
  “而我只是将选择提前了一点而已。”
  片刻的沉默,我的心跳与远处的鼓点一般震耳欲聋。
  “你是故意的。”明美艰涩地开口,“让他们拒绝叶良小姐的是你吧,那些寄出的cd也——”
  “这就太偏颇了,亲爱的,那孩子有才华,有天赋,也知趣,所以我才愿意出手,给她磨练,引导她做出正确的选择——所以,”他轻蔑地,讥嘲地道,“宫野明美,收起你那多余的同情心,想想你的妹妹,不要再给她添麻烦了。好好做个混吃等死的米虫不好吗,和那些才华横溢的孩子们不同,离了她们,”
  他宛如在对情人低语。
  “你什么都不是。”
  代表谈话结束的门把转动声与脚步一同袭来,我忙不迭地将自己缩进置物架的更深处,吉他的纹路烙得掌纹生疼,我却不敢放松半点力气,生怕颤动的琴弦引来一丝半点的注意,但或许这本就是徒劳无功的——暗示似的握紧的手掌,未曾关牢的房门,提示者的答案昭然若揭,我盯着地面,女孩纤弱的影子慢慢地停在我的前方。
  一步之遥的距离。
  很难出声,更艰难的是我发觉自己并不知道该问些什么,面前似乎有口无底的深渊,将我迄今为止的常识搅得稀碎,我将自己抱得更紧一些,似乎这样就能否认掉错综离奇的事实。但现实没有永远逃避的空间,头顶飘来轻柔的告知。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了。”女孩说,“和他去,他说的一切都会实现,你无法想象这间酒吧后面,这片夜幕中藏匿着何等庞然大物,捧红一个本就有天赋的歌手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
  我不抬头,仍然盯着脚尖前的十几厘米:“代价呢?”
  她却没能立即回答,也许是在思考一个不会那么让我感到恐惧的答案,她的影子将双臂搅在胸前,似乎想要抵御不知何处而来的寒意。
  “我也不知道,”最终她答,“我见到的上一个才华横溢的孩子,在他们的帮助下接受了最好的教育,达到她专业中许多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这可能也是一种幸福吧,她爱自己的领域,不爱的人是没法燃烧的,像你一样。”
  “但是。”我问。
  她悲哀地笑了,“但她不开心。”她说,“她不开心,也似乎不知道什么事会让她开心,我没法拯救她,说我懦弱也好,不合时宜地心软也好,分不清主次也好,但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人了。”
  影子向旁边走了一步,让开了通往后门的路。
  “叶良小姐,和我们不同,你在那道门之外,还有留恋的东西。”
  可能这就是答案。
  我从地上站起来,有些许头晕目眩,甜腻的铁锈味散开,掌心有温热的液体顺着琴弦滑落下去,或许是划破了,我想,痛感却迟迟传递不到大脑,我只能摇摇晃晃地起身,从置物架深处走出来,和她擦肩而过。
  听见一句。
  “请唱下去,让你的才华带你去更远的地方,去谁也束缚不了的地方,去见自己能见的所有风景,”
  她恳求似的道。
  “叶良小姐,请你一定要,唱下去。”
  我没有答。
  没有回头,没有依依不舍,甚至没有一句简单的再见。谁都知道出了这扇门我们再见的几率很小,毕竟从一开始。
  就是两个世界。
  我游魂似的回到家里,吉他的面板上还残留着红色的血迹,在客厅暖黄的灯光下钝化成褐色的斑点,我盯着那处,毫无睡意,脑海中尽是弥漫在深夜街头的霓虹,淹没我人生的大雪,呼吸都带上冰冷的错觉,回过神来时已经拧开了台灯,乐谱四散了一地。
  那是不成章的破碎旋律。
  凌晨三点,我拨通松田的手机。
  我说:“我有一首曲子,你要不要听。”
  第29章 血脉
  27.
  通常情况下,我的两个青梅竹马对我的一些脱离常识的行为有着常人之上的容忍度。不管是把吃不完的甜食强塞给甜食苦手的萩原,还是凌晨三点强拉着松田听一堆辨不出主题的半成品曲目,甚至到毕业后一年突然抽风般要所有人停下工作陪我出游,长达十几年的交情足以让他们被女孩子喜怒无常的脾气锻炼出黑洞般的包容力,再把自己的底线拉得一低再低。
  但很明显,现在我快要击穿这个底线了,周五晚上的八点半,我们来到露营地的第四天,三天前我们捡了个独自出游的未成年,两天前冈咲花凛直接把组合打成了社会热点,一天前论坛上的破口大骂几乎能填满东京湾,不起眼的11月7日在信息流中悄无声息地一闪而过,似乎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直到一个小时之前。
  论坛飘红新帖,发帖人匿名,但自称是医院在职护士,被最近的新闻热点吸引,发现传闻中爆炸案是自己医院救治的,并且如果当时院里的追星族们没有认错的话,等在重症急救室外的就是藤泽叶琉,之前因为涉及个人隐私所以没有说。但是既然确定了掌攉粉丝的演唱会和爆炸案是同一天,他认为有必要将事情的全貌公之于众。
  主楼的最下方是张竖版的照片,大抵是手机偷拍,镜头有些聚焦不准,但还是很好地捕捉了画面主体——棕色长卷发的年轻女人神色惶惶,脸上遮掩用的口罩拉低一些,正形容急切地和旁边的医生说话。即使五官不算十分清晰,但从外衣中露出的贴身袖口,却无疑和摄像中的演出服一致。
  “所以……”
  从屏幕前抬起脑袋的女孩忐忑不安地看向我,动摇的眼神和大多数回帖一致:“那个时候,你认识的人?”
  如果调用起平时面对镜头的纯良外皮,我现在应该作出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闭口不言,印证屏幕里那些愈发离奇的猜测(从友人重症残疾到多年男友不治身亡)。但萩原的存在感着实破坏气氛,胳膊腿完好无损的休假期警官亲昵地压住我的座椅靠背,倾身在键盘上投下大片阴影,嗓音里含着笑:“报道里没有死亡人数,所以我想对方应该没有大碍,并且也用浑身的伤痛对自己让朋友焦急的事情好好反省过,不过——”
  “不过某个自称一切都好,结果失联三天就被炎上之后还不知道澄清的歌手就是另一回事了。”
  松田面无表情地在桌子的另一边补充道。
  嗯,生气了。
  两个都。
  不过现在就把这话题摊开来讲并不明智,我若无其事地在椅子上换了个重心,从背后的阴影中躲开些许,转头只对场中唯一好对付的小姑娘解释:“确实朋友出了点事,我下了台才收到联络,一时心急,又遇到麻烦的人,所以在后台失手了。录像的事是事务所失算,没处理干净,也算是本性暴露吧,我本来就不是擅长为了别人委屈自己的人。”
  两句话把藤泽叶琉温柔可亲的人设砸得稀碎。但这姑娘毕竟已和我真人打过交道,总算坚强地挺过这次人设崩塌,唇瓣嗫嚅一会,垂下了眼睛。
  “那你为什么不立刻声明呢。”她低低地问,似乎有些难过,我笑了:“现在我看起来像个好人了?”
  语气中不乏调侃,女孩迅速抬头瞪了我一眼,嘴唇却紧紧抿起。看样子这些日子长了记性,不打算在我揭开底牌前再发表半句评判,这场景有些滑稽,只是此刻无人欲笑,面上轻浮的对谈也遮不住空气中呼之欲出的紧迫,我看向桌面上安静的手机。
  “你猜我为什么不能立刻声明呢?”
  所有故事,都讲究时机。
  我在离开polaris的第二天上交进路调查表,第一志愿是东京有名的音乐学校,声乐系,老牌高校叠上艺术的招牌,学费是打工无论如何都凑不齐的天文数字,我的解决办法便也很干脆,在提交调查表的隔日,我去了趟父亲的新居。
  大丈夫能屈能伸,女人也一样。
  可能是一年的打工历练让我的忍耐功力有了长足的长进。毕竟不管哪里都不缺讨人嫌的刁民客户和不怀好意的诱人陷阱,深夜的酒吧街算不上什么良善之地。与之相比,朝自己的亲生父亲低个头,或许会遭受些精神上的屈辱,但总归没有太大的风险。
  我在回去的一路上思考各种最坏的情况,音乐大学我是非读不可。但以我对自己父亲的了解,这本身就不是他会欣赏的选择。哪怕在我们相处融洽时也会谈得相对艰难。更何况是互不搭理一年多的现在,也许我需要一个更有力的理由,说自己被□□追杀会不会太过了……想到这里时正前方传来招呼,是沉稳严肃的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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