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他悔不当初 第12节
次日清晨,镇南侯府前,剑拔弩张。
红殊早早扯了鞭子站在大门口,见了叶景策的第一眼,便扬鞭抽去。
“好你个骗子,胆敢支开我同师姐先走!”
“我这不是瞧你扫了眼路边的糖葫芦,以为你想吃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嘛,我这是善意的谎言,我买糖葫芦的钱还是我给的呢。”叶景策一边笑眯眯地骗着红殊,一边同不远处站着的沈银粟委屈,“郡主,您来评评理,小人这是不是好心?”
“你休要诓骗我师姐!我何时看那糖葫芦了!”红殊委屈地一跺脚,学着叶景策的语气同沈银粟道,“师姐,你看他!他骗你呢!”
叶景策:“我何时骗郡主了?我问你,我给没给你钱?”
红殊鼓着脸:“给了。”
叶景策:“你吃没吃?”
红殊:“吃了。”
叶景策:“那糖葫芦好不好吃?”
红殊气得直攥拳:“好吃。”
“那不就成了。”叶景策强压住自己顽劣的笑,故作无辜地看向沈银粟,“郡主你瞧,我当真是好心。”
“师姐!你别信他!他就不是好人!”红殊气得一个劲儿地跺脚,“师姐,我是你师妹!你快帮我评评理!”
沈银粟:……
谁来救救她啊!
她昨夜本就因思虑赈灾粮一事休息得极晚,今日一早尚未清醒,便听见门前吵了起来,出来一看,红殊正甩着鞭子追着叶景策要打他。
真是热闹啊,沈银粟恍恍惚惚的想,要是他们不扯着她的断案就更好了……
二人争吵了一路,更准确地说,是红殊单方面骂了叶景策一路,后者在得到沈银粟一句安慰后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嘴,任由红殊向沈银粟告状,他只管一边听着一边望着窗外出神。
不知何时,天上又开始洋洋洒洒地落下了雪,轻轻覆盖住整个盛京城,平日里红砖白瓦的房屋变作雪白,前些日的雪尚未化开,天地间茫茫一片,早起上工的百姓低头匆匆行过,漫漫长路竟生出一种莫名的寂寥。
许是红殊喋喋不休的嘴引得人发困,沈银粟反倒是注意到了引人清醒的几丝寒意。
几缕寒风从窗边吹来,沈银粟侧头望去,只见叶景策愣愣地看着窗外,见她看过来,以为是冻到了她,连忙把帘子放下。
“无妨,你继续看罢。”沈银粟止住叶景策的手,帮他把帘子挑了上去,“我只是好奇,你看什么能这样出神。”
“看雪。”叶景策轻声道,一双清亮的笑眼中竟难得的藏了几分愁苦。
沈银粟道:“你不喜欢下雪?”
叶景策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有点冷。”
“那你多穿点不就成了?”红殊嘲弄道,“况且下雪不冷,等雪化了才会真的冷,今日这样的小雪你便冷,等到过几日下了大雪,你岂不是要冻得出不来门?”
“你才出不来门!”叶景策扬了扬眉,见红殊有要冲过来打他的架势,连忙往沈银粟一侧蹭了蹭,闷声道,“反正这种天气,就是很冷!”
“确实有些冷。”沈银粟点点头,安慰叶景策道,“放心吧阿京,我们很快就到了,到了宅子里就暖和了。”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处隐蔽的院子前,沈银粟从车上走下,行至朱红大门前,伸手叩了叩门。
门内传来小跑声,一个书童模样的小孩从门内探出脑袋,乌溜溜地大眼盯着几人看了看,脆生生道:“阁下哪位?”
“镇南侯府云安郡主——沈银粟。”
“原来是云安郡主。”小童眨了眨眼,心虚道,“嗯……我家先生今日不在家,郡主改日再来吧。”
书童话落,赶忙把头缩回门中,磅地一声关上门。
门上震落的清雪洒了一地,沈银粟无奈摇头,又敲了敲门。
过了半晌,小童有探出头来,抬头一看又是沈银粟,开口道:“郡主,我都说了……”
小童话说至一半,沈银粟摆了摆手,叶景策走上前去,抱着怀中的酒坛和烧鸡蹲下身,特意掀开盖子拿给小童去闻。
“上好的女儿红,小先生闻闻?”
叶景策话落,小童当即就盯着那坛酒离不开眼,凑过去小心地闻了闻,勉强吞下口水,小童咬牙道:“不行,我家先生没在家,对,我家先生没在家!”
说罢,小童盯着叶景策手中的烧鸡擦了擦口水,狠心把门关上。
这……这哪里是不在家的样子啊。
红殊挠了挠头,她虽不大懂人情世故,却也明白这是主人家不想见沈银粟的意思,便小声道:“小师姐,要不咱们回去吧,我觉得这个人好像不是很想见咱们。”
“太傅大人性子古怪,当年哪怕是大哥找他都须得看他心情,如今他辞去官职,自然更加不想被琐事烦心,如此,他不愿见我也是正常。”沈银粟淡淡道,“我们再等等,他贪吃,喜美酒,或许会有转机。”
红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一看沈银粟,见他僵住的脸色以为他冻得受不了,便悄悄对沈银粟道:“小师姐,我怎么觉得阿京脸色好像有些发白。”
“嗯?”沈银粟转头看去,果真见叶景策面色难堪地站在一侧,眉头拧得快要打结。
怎么会这样怕冷?
沈银粟转过头,再次看向面前朱红的大门,同红殊道:“再等等吧,毕竟我幼时在皇宫,这位先生曾教过我先礼后兵四字,我既然算他半个学生,便遵着他的法子来。”
先礼后兵?礼是有了,兵在哪儿?
红殊瞪大了眼,察觉得一丝不对。
“小师姐,你这先礼后兵的兵,是打算……”
沈银粟闻言沉痛地闭上了眼,开口道:“先生还教过我,必要的时候耍无赖也很好用……”
红殊:……太傅大人还挺有个性的。
叶景策在一旁静静站着,表面上看面色苍白,神情平静,像是被冻木了,实则在沈银粟提到太傅大人这几个字时,他心中便早已激起惊涛骇浪,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没人告诉他今日见的是太傅大人啊!
太傅大人啊,那可是前太傅大人啊!他可是见过他们所有人的啊!
若是太傅真让沈银粟进去,他岂不是会被认出来,届时沈银粟自会知道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俱是假象,她那般聪慧,若是知晓这一切俱是他为退婚所做,以她对叶小将军的情深义重,怕是会难过得肝肠寸断。
叶景策在一扯皱着眉头苦思冥想,默默祈求着太傅可千万别开门,可祈祷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沈银粟是为了难民才来求太傅大人帮忙的,他怎能盼着她失败?
想到这儿,叶景策的心更绝望了。
叶景策显而易见的绝望在沈银粟眼中化为对严寒的抗拒,沈银粟低头默默清了清嗓。
这位太傅大人当年入宫时不过十几,比洛瑾玉没大几岁,是大昭出了名神童,幼时她在皇宫养着,因为爱缠着洛瑾玉,便也跟着他一同听太傅大人的教诲,这是这位太傅大人在旁人眼里是少年老成,到了他们这里,便像是换了一个人。
沈银粟至今仍记得,本该是上课的时间,太傅大人却不见踪影,她和洛瑾玉在宫中找了一圈,最终发现太傅大人醉卧花丛中,高吟名家篇。
洛瑾玉道:“太傅真乃神仙人物。”
沈银粟抱着没写完的功课哭道:“太傅偷懒真有技巧。”
太傅清醒后怒夸沈银粟:“孺子可教也,竟能明白我的真正用意。”
自此,太傅对沈银粟的教诲越来越偏,比如他曾教过沈银粟任何事情都要对症下药,威逼利诱是一门技术,必要的时候耍无赖是一条捷径。
思及至此,沈银粟在门前等的时间也不短了,嗓子也已经清完了。
沈银粟环顾了一圈,见这地方偏僻幽静,人迹罕至,四周空旷正适合传音。
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建设,沈银粟叉着腰大声喊道:“颜卿岚!你给我开门!否则我定叫人把你这院子砸了!把你藏的真迹都扔到河里喂鱼!”
第16章 第一次掉马
“别别别别,小祖宗,不就是开个门嘛,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沈银粟话音刚落,红殊和叶景策被震惊地尚未缓过神来,便听院内传来一男子懒懒散散的声响。
叶景策听得冷汗直流。
这太傅大人的院门居然真被沈银粟给喊开了!这该如何是好!
叶景策正想着,面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裹了一身雪白狐裘的男子探出身来,男子方才二十几岁,正值大好年华,却偏偏生了张病恹恹的脸,一双眼了无生趣地望着几人,眼下一滴泪痣,摇摇欲坠,双手拢在袖中,半分都不肯拿出来,若是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他抵在门上的脚,想必这门便是用脚踹开的。
男子瞧了瞧沈银粟,目光又扫过红殊,最后落在叶景策身上,停留片刻,扬起了颜色寡淡的唇,戏谑道:“今儿可真是热闹啊。”
“叨扰了太傅大人,实在是云安之过。”沈银粟话落,颜卿岚轻笑了一声,摆摆手道,“你这丫头在我这儿就省了朝中那套装模作样的礼数吧,你若真觉得自己有过错,便也不会叫嚣着要砸了我这院子了。不过你还真别说,你到算是把我教你的招数物尽其用了,孺子可教也。”
“太傅大人谬赞,云安这喊话哪能同您当年相比,您当年在大街上喊花楼里的姑娘的场景,那才叫一个壮观。”
“小云安,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颜卿岚笑道,目光又打量起后面站着的叶景策,“倒是这位……”
颜卿岚话说至一半,叶景策连忙抱着酒壶上前,同颜卿岚一字一句清晰道:“小人阿京见过太傅大人,这是我家郡主为大人备下的薄礼,还望大人笑纳。”
“阿——京?”颜卿岚饶有趣味地打量完叶景策,又不怀好意地笑着看向沈银粟,“小云安,你这阿京我总觉得瞧着有些面熟,不知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阿京原是定国将军府的下人,太傅大人在京十几年,许是在叶小将军身边见过他,所以觉得面熟。”
“哦?原来如此。”
沈银粟解释完,颜卿岚虽表面相信,眼中的笑意却更为明显,同沈银粟说话时更是有意无意地向叶景策的方向瞥。
叶景策笑得绝望而卑微,险些将‘求太傅大人假装不认识我’写在脸上。
索性颜卿岚还真顺了他的意,同沈银粟说了几句后便让开身子,带着几人往院子内走。
颜卿岚这宅子建得倒与寻常官宦的宅子不同,省去了富贵繁琐,简单雅致得犹如世外之景,飞花般的雪落下,覆满了亭廊水榭。
沈银粟这才注意到了颜卿岚的头发,如雪一般的白色,却不见分毫苍老之感,只觉得如银白绸缎般温顺披下,白发中隐隐掩着耳边一侧的红玛瑙坠子,那坠子仔细瞧上去倒像是女子的华饰,似是在童年时瞧见哪位公主带过。
才二十几岁的年纪,貌若谪仙却华发披肩,行事别具一格,性子顽劣又淡泊,到当真像是来人间玩一遭的仙人。
沈银粟突然懂了洛瑾玉的那句,先生真乃神人也,如今看来,不无道理。
颜卿岚带着沈银粟三人来到屋内,屋内火盆烧得正旺,因着阴天的缘故,屋内不算亮堂,便亮了两根火烛慢慢燃着,对着院子的竹门上被泼了墨,绘着腊月红梅,烛火晃动,那梅影便更加栩栩如生。
“天枢,先生我让你煮的茶如何了?”颜卿岚开口道,方才开门的小童立刻一溜烟地从院落中跑来,脸颊被热得通红道,“先生放心,天枢一直在旁守着呢,一会儿好了便给先生拿上来。”
颜卿岚笑着点点头,同跪坐在对面的沈银粟道:“你们来得倒是时候,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茶。”
说完,突然掩着唇猛咳几声,惊得一旁的天枢直在原地跳脚:“先生你是不是又没有好好吃药!”
“吃了吃了,先生我死不了啊,你快下去看着那茶吧,那东西贵得很,要是煮不好我才会一激动气死过去。”
颜卿岚说完,天枢幽怨地望了他一眼便转身跑了出去,留屋内几人看着他矮小圆润的身子如雪球一般在院中来回移动。
幽暗的室内,一扇屏风隔绝开几人,红殊和叶景策二人在屏风外候着,沈银粟则静坐在屏风另一侧,看着面前的颜卿岚摆弄着熏香。
“太傅大人。”
“想说什么?”颜卿岚微微抬眼看向沈银粟,苍白病态的脸庞在火烛的映照下显露出几丝妖异的红润,不像是活生生的人,倒像是个精致脆弱的苍白瓷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