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他悔不当初 第69节
“敷衍。”洛子羡说着,手中倒接了白萝卜,抬眼看叶景策怀中抱的东西多,也不再同他打趣,只引着二人走至篝火前,慢声道,“你们二人回来得刚好,这牛羊都烤得差不多了,只待一会儿大哥过来,大家就能吃了。”
“对了,大哥去何处了,我和阿策在营中走了一番,倒未见大哥身影。”沈银粟话落,洛子羡似是思索一瞬,不大确定道,“大约是和江姑娘一同去探视云州妇孺了吧,她们为了活命拼死从云州而来,眼下虽已有了草药,但也需得关照一下。”
“原是这般。”沈银粟点点头,“是应当关照一下的。”
营中的积雪未散,走在上面还残留着轻微的皮革声。洛瑾玉行至难民营前,不等走进,便听见营内欢笑声一片,几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在帐前嬉闹,不远处有妇人看顾着,见洛瑾玉走来,忙扯了几个小姑娘跪下叩首。
“草民见过殿下,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无妨,快请起。”洛瑾玉俯身将妇女扶起,微微侧头看向身后站着的文昭,那人立刻会意,拿着手中的东西上前一步,同妇女开口道,“夫人,前些日子营中吃食不足,苛待了诸位,今日难得有了足够的食物,特带给夫人,还望夫人一会儿分发给大家,着冬日寒冷,也让大家都暖一暖身子。”
“这……这我怎么敢收啊!”妇人闻言仓皇叩首,忙道,“殿下救助我们云中难民已是大恩,我们怎敢嫌弃营中伙食,受殿下这般恩惠呢!”
“夫人言重,瑾玉食民之禄,自当照拂于民。更何况带夫人们闯出云州的是江姑娘,为夫人们研制草药的是云安郡主,夫人口中的恩惠,瑾玉实在不敢当。”
洛瑾玉说着,将文昭手中一个篮子上盖得布匹掀开,见里面放着的肉上压了近百个鸡蛋,便轻抬着交给夫人,但见夫人目光愣住,竟像是有些惋惜。
“可是这鸡蛋不够分?”洛瑾玉温和道,夫人忙摇摇头,“怎会不够,不过是草民想起今日上午江姑娘的婢女绿翡到处求鸡蛋,说今日是她家小姐生辰,虽简陋也该应个日子。可这营中哪有多余的鸡蛋啊,可怜那姑娘到处去求,求了一天才找到一个。”
“原是这般。”洛瑾玉颔首,轻声道,“若知如此该早些将鸡蛋发放下来的。”
“殿下不必自责,眼下那绿翡姑娘已经寻了法子给江姑娘煮了长寿面,打了鸡蛋,想来一会儿江姑娘过来,正好能吃上热乎的。”妇人话落,目光落至洛瑾玉身后,忙道,“殿下您瞧,这不咱们正说着,江姑娘就来了吗!”
妇人语毕,洛瑾玉向后看去,果真见江月只身一人前来,一头墨发被寒风吹起,漆黑的双瞳幽静又璀璨。
“民女江月,见过殿下。”
见了洛瑾玉,江月愣了一瞬,随即照旧俯首行礼,垂下的发丝略微遮挡双眸,叫人辨不清神色。
“江姑娘不必多礼。”洛瑾玉微微俯身托住江月行至一半的礼,既然这妇人同他提及,他便也没有装作不知的道理,既见江月,便温声道,“今日既是姑娘生辰,瑾玉却未曾备礼,实在冒失,不知姑娘可有什么想要的,若瑾玉能寻来,定成全姑娘。”
“殿下……”江月欲言又止,一双眼定定向洛瑾玉望去,见他一身雪白大氅,眉目淡然温和,霞光尽数披落在他的身上,将他莹白如玉的脸染上一瞬的色彩。
洛瑾玉。
江月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嘴角却慢慢浮现出苦笑,片刻,抬首淡淡道:“江月想要之物,只怕殿下无法赠予。”
话落,一旁的妇人顿惊,只拼命给江月使眼色,企图让她将这冲撞的话收回。
寒风卷起几丝雪粒,二人沉默一瞬,洛瑾玉垂了垂眼,同江月四目相对后微微错开目光,平和道:“江姑娘所求之物想来对姑娘意义非凡,瑾玉自大,不知此物价值,竟随口说出成全二字,还望姑娘不要怪罪。”
“殿下说笑了,殿下好意,民女岂能怪罪。”江月话落,见营内跑出个梳着双鬟的绿衣丫头,见了她便遥遥呼喊,“小姐!你快来啊!一会儿面凉了!”
“知道了。”江月应了一声,回首向洛瑾玉看去,但见其微微颔首,“江姑娘尽管去吧,今日姑娘生辰,该吃碗热乎的长寿面才是。”
说罢,命文昭将另一个略重的篮子交给营中的士兵,又吩咐两句后便要转身离去。
绵阳城今日难得没有雪,是个大好的晴日。
夕阳渐渐被地平线吞没,最后一点余晖也被踩在脚下,洛瑾玉转身向远处走去,他白色的大氅于厚重的积雪仿佛可以连成一片,似乎只要他愿意,他这个人也可以隐没于白茫茫的世间,再无处可寻。
寒风呼号,有那么一瞬间,江月觉得自己的心声盖过了耳边绿翡的呼喊。
“殿下——”
江月的呼喊声落在雪间,洛瑾玉不解地回过身,见江月难得的扯了扯嘴角,猫一样的漆黑双眼中流露出从未见过的柔和。
“殿下,民女喜欢您发间的那支鹤簪。”
鹤簪?洛瑾玉怔了一下,随即温和道:“可是姑娘,那簪子已经旧了,你若喜欢,我明日让人去给你打一支。”
“不必,殿下发间的那支就好。”江月声落,洛瑾玉似是思索一瞬,片刻,抬手将发间的鹤簪拔下,双手交于江月手中,“姑娘若想要,瑾玉自当赠予,只是此物已旧,还望姑娘不要嫌弃。”
“殿下之物,江月怎会嫌弃。”江月接过,指腹慢慢摩挲过簪上展翅欲飞的白鹤,不远处绿翡跑来,见了洛瑾玉惊诧一瞬,行礼过后看向江月,见其盯着洛瑾玉远去的背影紧紧攥住鹤簪,不免心疼道:“小姐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决定好了。”江月垂了垂眸,低声道“殿下他……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第82章 他生永不落红尘
绵阳城郊外, 车马辐辏,熙熙攘攘的人聚集在一起,显得格外热闹。
叶景策听了沈银粟的呼声, 刚从马上跃下,便见洛子羡带着一众人前来,笑嘻嘻地伸手拦着他的去路。
“阿策, 恭喜恭喜啊。”
“恭喜什么?”叶景策扬眉, 洛子羡伸手便拿扇子一敲, “少装傻了, 而今绵阳城和云州城等附近四城的疫病皆已平息,唯有远一些的景州城等尚需支援,大哥派你和云安妹妹同去真是便宜你了, 光是单程都要走上近一个月, 这来来回回至少三月。没有我们这群碍眼的,和云安妹妹独处至少三月,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洛子羡话落,叶景策用指尖挪开其抵着自己的扇子, 眉眼一弯,凑近道:“洛二, 这你真说错了, 我哪是偷着乐啊。”
叶景策拖着长调得意道:“我这是光明正大的乐, 怎么, 你羡慕?”
“你这艳福, 我羡慕也求不来啊。”洛子羡笑着叹了一声, 听闻背后又脚步声传来, 回首一看, 见洛瑾玉和沈银粟缓步走来。
“景策。”洛瑾玉温润的声音传来, “此行路途遥远,连同景州在内的北方五城皆需要你和云安带人去医治,虽然如今病患已经减少,但五城的病患想来也不在少数,你们二人切忌不要太过疲累,尤其是云安的身子还未恢复得太好。”
“殿下放心,我定会照顾好粟粟的。”叶景策笑着应下,沈银粟从洛瑾玉身后探出头来,安抚似的小声嘟囔道,“大哥,我真没事了,我又不是瓷娃娃,缓了这些日子早就休息过来了。”
“你那操劳的性子,我如何放心得下。”洛瑾玉笑着摸了摸沈银粟的头,“你和景策此行一定小心,我们等你们二人早日回家。”
见时辰已经差不多,众人也不再多言,洛瑾玉率着众人退后一步,一同为二人的队伍避让开道路。
轻装简从的车队起步前行,身后的人影越来越小,沈银粟不知为何,总想要回首望去,哪怕人影已经模糊,仍旧不愿将身子探回马车中,只趴在窗框上扬首远眺。
“粟粟,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方才看大哥的脸色不太好,却又来不及给他瞧,有些放不下心。”沈银粟微微叹了口气,一旁叶景策宽慰似的笑着道,“粟粟,你若不安心,我们就快去快回,等你回来见了殿下,只怕你一天给殿下灌八碗汤药,殿下都会依着你喝下去。”
“那是自然,大哥待我很好的!”沈银粟轻声笑起来,见叶景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瞧,抿了抿唇,抬眉傲然道,“瞧什么?还不快些走。”
“是,全凭郡主殿下吩咐。”叶景策朗声笑道。
队伍渐渐隐没在远处,守在营前送行的众人也陆续松散开来,只待洛瑾玉摆了摆手后便逐渐散开,只余其一人遥遥望着远处渺小的队尾。
“大哥,他们都走那么远了,你还在瞧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有些放心不下罢了。”洛瑾玉轻咳了一声,洛子羡闻言笑起来,摇扇道,“大哥,你就放心吧,阿策那小子未必能照顾好自己,但肯定能照顾好云安妹妹,你就不必担心了,外头天冷,咱们还是先回营中吧,莫要染了风寒。”
“好。”洛瑾玉应下,垂眸收回了远眺的目光。
前往景州之路虽远,却平坦易行,更何况其中几城尚未像绵阳城一般完全恢复生机,路上行人相对较少,更便于队伍行进,故而二人只大半月后便进了景州城,命人将景州城附近五城的病患集聚起来,同军医一同商定药方。
“粟粟,你在想什么?”
药炉咕嘟咕嘟地沸腾着,沈银粟双眼无神地坐在一旁,只待叶景策喊了几声后才幡然醒悟,抬眼向其看去,“阿策,你方才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说着药熬好了,你小心被水烫了。”叶景策说着,俯身拿起湿抹布将盖子掀起,目光却尽数落在沈银粟身上,“粟粟,你最近怎么了,好像经常出神,可是太累了?”
“不知道,只是我最近总觉得心慌得很。”沈银粟垂了垂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拽着叶景策的衣袖道,“阿策,二殿下多久没回信了?”
“大约两周?”叶景策想了一瞬,随即安抚道,“不过粟粟你也不必担心,我走后的一切事务皆有洛二与殿下接手,想来他们忙得无瑕回信也是可能的。”
“但愿如此吧。”沈银粟抬眼,目光遥遥地向绵阳城方向望去,片刻,轻轻叹了一声,“阿策,你快看,那边的乌云好重,是不是要下雪了?”
“是啊。”叶景策的目光落下,轻声开口,“而且似乎会是场大雪……”
厚重的云层积压在头上,绵阳城营内一片死寂,温热明亮的营帐内,洛子羡将手中的药方缓缓放在案上,一双上挑的狐狸眼俯视过跪着的众人,冷声道:“你们几个既为大哥诊治,为何这么多日过去了,大哥的病情却未见半分好转?”
“回……回禀二殿下,我们几人真的是按照先前的方子为大殿下抓的药,那方子将那么多人都治好了,偏生到大殿下这里……这病情似乎总在反复着来……”
“那就多加药,想办法让药起效!”洛子羡说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士兵掀帘走进,见了洛子羡便叩首道,“启禀二殿下,送往景州城的信大约还有三日就会到了。”
“那便好,让云安妹妹他们快些回来!云安妹妹回来兴许能想出办法。”洛子羡攥了攥拳,复而抬首道,“大哥如今如何了?”
“回殿下的话,大殿下如今还烧着,这已是他昏睡的第二日了。”士兵小声回着,但见洛子羡站起身,快步从身边掠过,帐外的寒风一瞬间涌入帐内。
“我先去看看大哥,若无要事少来烦我。”
“是……是。”
帐内一众人叩首,见洛子羡身影远去,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
驻扎在难民营不远处的营帐,是前些日子新布下的,周围日夜守着士兵,只待帐内之人稍有动静便会急急赶往营内禀报。
只可惜帐内之人已经安静许久了。
士兵小心地向内瞥着,只见屋内炭火烧得极旺,暖意从内向外蔓延,躺在榻上的男子被屏风遮了身形,只隐约见其安稳地睡着,像一尊纹丝不动的精致玉佛。
周身似乎轻巧起来,洛瑾玉只觉自己好像走在云层之中,脚下虚浮飘忽,一切都似真似幻。
“玉儿?玉儿?”
飘渺的女声传来,洛瑾玉回首,只见熟悉的宫殿浮现在眼前,朱红的大殿内,一身华服的女子轻轻打磨着一支鹤簪,笑着将发簪送入面前稚童的发间。
“玉儿,母后将这只簪子送给你,你听话好不好,要记住以后哪怕是遇见喜欢吃的饭菜也不可以吃三口以上。”
“儿臣既喜欢,为何不能吃?”少年垂首问道,长长的眼睫遮挡住漆黑明亮的双眸,女子笑了笑,温声道,“玉儿,你身为皇子,不该暴露自己的喜恶。”
“但……”
“没什么但是的,玉儿,在这皇家喜恶一旦暴露便容易招致杀身之祸。”女子话落,稚童撇了撇嘴,“若连喜恶都要掩饰摒弃,人与木偶又有何分别。”
“可若暴露喜恶,小至贿赂讨好,大至下毒谋害,这一生总会不堪其扰,喜恶之事于皇家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先祖立下的规矩自有其道路,玉儿遵循便是。”
女人说着,帮少年理好长发,少年垂首沉默一瞬,片刻,俯身道,“儿臣明白了。”
面前的场景模糊又真切,洛瑾玉只盯着稚童落寞的眼神,微微皱起了眉,下一秒,便见那稚童似乎长高了点,身前的女子变成了年长的嬷嬷。
“殿下呀,您以后可不能同那些世家子争吵了!那样会让旁人以为您没有修养,会丢了皇家颜面的!”
“可他们把那只猫活活溺死在池塘里了啊!他们不该被教训吗!”
“殿下,一只猫而已,您何故为此折损颜面,若让陛下见您这般失礼,坏了宫中的规矩,您是要受罚的!”
“还有殿下啊,您睡觉时不可以侧躺,那是不规矩的……您养的那只狸花猫也是,一只宫外的野猫,若让人知道您将它捡回来,只怕是要背地里说您的……还有您扎的那个风筝,若让人瞧见了,该怎么看您啊,陛下定会觉得您玩物丧志的!”
“殿下,您是皇长子,这么多人暗地里盯着您,您不能丢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脸面啊……”
嬷嬷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回荡着,洛瑾玉麻木地听着,见面前的稚童咬了咬牙,眸光微微暗下来,小声道:“我知道了,嬷嬷。”
一声落下,面前的嬷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慢慢长大的稚童和越来越多说教的身影。
“殿下!您怎么能只完成陛下安排的功课便去玩呢!勤学守规四字您可是忘了?您是皇长子,您这般不努力,日后如何陛下分忧!”
“殿下!这件事您不该启奏!您怎能撞陛下!纵然他不对,他也是您的父亲,礼义廉耻,忠孝仁义!您此举违背纲常,实在丢了皇家颜面!”
“殿下,您这么做不合规矩,您应该……”
声音越来越多,吵得洛瑾玉心烦,面前的少年却似乎越来越平静,眼神平淡到一个极点,面前的昭帝,嬷嬷,大臣如何喧闹便再也惊不起少年眼中的半分涟漪。
“梦里这是这般日子,未免太令人厌弃。”
无数吵闹的人声下,洛瑾玉微微叹了一声,缓步走至那笔直站立的少年身后,垂眼,轻轻掐上那少年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