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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马后他悔不当初 第101节

  第120章 宿命
  承德十年, 腊月二十七,乙未日,天大寒, 暴雪千里。
  天河城大营前,寒风凛冽,兵马浩荡, 众将士披坚执锐, 似在白茫茫的大地上打翻了砚台, 乌压压的如集聚的黑云。
  狂风呼号, 雪粒撒入眼中,挡在面前的手臂微微放下,沈银粟抬首, 眯眼看向马背上的男子。
  “阿策, 近几日天气恶劣,本就不宜行军,你此行务必当心,若遇雪雾, 切记与二哥他们保持联系。”
  “这话我都记住了,必然字字照做, 粟粟你就放心吧。”叶景策闻言俯身下来, 伸手系着沈银粟颈间的狐裘带子, 一双漆黑的双眸径直盯向沈银粟被冻得通红的脸, 片刻, 唇角扬起, 露出一口皓齿, 按在缰绳上的大手伸来, 用手背试了试沈银粟脸颊的温度。
  “粟粟, 你这脸冻得通红,乍一看,倒和你害羞时的样子有些像。”
  “你少贫!临走临走还要打趣我,可还有个正形?”沈银粟小声嘀咕一句,口中虽是嫌弃,动作上却由着那双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蹭过,一双杏眼微抬,眸中晶莹剔透,清澈的眼底映着面前男子俊朗的模样。
  “保护好自己,别让我担心。”
  “放心吧,我哪舍得。”叶景策笑着应了声,在沈银粟向前走上一步之时,猝不及防地向前靠去,在她唇角烙下一吻。
  “既是来送行,就该展示些诚意。”
  “是我最近展示的诚意还不够多吗?叶将军,人呢,最怕贪得无厌。”
  沈银粟好笑地盯了叶景策两眼,见其有恃无恐地扬了扬眉,直起身来握住缰绳,微微歪头,束起的长发在一侧肩头滑下,将男子的侧颜清晰的露出,那眉尾处则更显锋利,衬得男子话中多了几分傲然。
  “我敢贪,自是因为有人赏。至于这赏的人是谁,想来粟粟也知道。”叶景策眉梢微抬,一双笑眼无意扫过雪中大营,目光匆匆掠过一处帐子,眼中笑意僵了一瞬。
  小禾……
  心中到底是放不下。
  叶景策微微垂了垂眼,沈银粟顺着其方才的目光看去,只大致看了个方向,便知他想起了何事。
  “阿策,此行一走数日,你要不要去看看小禾?她心中惦念着你,时常同我问起,你此去她定会担心,你不若同她说上一声。”
  “我也是想过去同她说的,但……”叶景策苦笑一声,“粟粟你又不是不知,小禾她始终没有放弃以身殉剑换取元成泽破绽的想法,我若同她说,她定会想要同我一起去,故而便算了吧,她怨我也好,恼我也罢,总好过她有什么意外。”
  “那她若是问起你呢?”沈银粟道,“小禾她那样伤心,我是不是该把有人悄悄过去看她的事情告诉她呢?”
  “不成,这可不成,我第一次和她气了这么多日没主动认输,若你同她说,我这好不容易树立起的威严岂非又露馅了?”叶景策闻言忙摇摇头,目光落至叶景禾营帐的方向,片刻,低声道,“就算要求和,也等此战结束后吧,等她不再有和元成泽对战的念头,我怎样求和都可以。”
  叶景策话落,洛子羡率军走来,战旗被风扬起,一声令下,战马骚动,叶景策抬眼遥望大营,将面前白茫茫的景象尽收眼底,又垂眼看了看盯着自己的沈银粟,相视一笑,随后打马转过身去。
  军队渐渐隐没于雪雾之中,营中重归宁静。寒风之下,战旗在猎猎作响,沈银粟抬眼看去,只见空荡荡的营帐和地上纷乱的足迹。
  “郡主,四营的伤员昨夜又闹腾起来了,您快去看看吧。”
  不远处,属下匆匆跑来,见了沈银粟,忙叩首一跪,见其颔首后,起身引着其走向四营。
  路过叶景禾的帐子,沈银粟侧目看去。
  大抵是叶景禾最近嗜睡鲜少出门,她帐前的雪积得极厚,上面的冰层让人一瞧便觉脚下生寒,连带着帐内住着的人,也让人觉得寂寥清冷,全然想不到那姑娘本该是热烈欢脱,能抡起重剑的侠义之女。
  沈银粟想着,微微叹了口气,透过缝隙匆匆向内瞥去一眼,只见帐中明亮,烛火橙黄。
  偌大的帐内,悄无声息,唯有细微的擦拭声,让人下意识的忽略。
  听闻帐外脚步声渐远,叶景禾僵在剑上的手终于重新动了起来,抹布擦拭过剑身,银亮的剑身映着耀眼的烛火,像是要将玄铁吞噬灼烧。
  她提前备好了骑装软甲,磨好了自己的玄铁重剑,只待无人看顾之时,便可一人一马一把重剑,跨越过百里荒野,直奔那血腥的沙场。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叶景禾举起剑,定定看着剑身上映着的自己。
  那姑娘消瘦了太多,原本带着稚气的脸颊不知何时有了棱角,她的眉宇褪下女儿家的柔和,盯着手中兵刃时满是冷冽和漠然。
  她何时变成这般样子的呢?叶景禾为难地蹙了蹙眉,心中忽然升起一阵庆幸。
  索性她这样尖锐冷漠的样子没被唐辞佑看见,不然他会作何感想呢?会不会被她吓到,又或者心疼她瘦了这样多呢?
  叶景禾细细看着剑身上映着的自己,半晌,轻轻笑了一声,利落地收剑入鞘,将剑藏入榻下。
  营中余下的将士不多,沈银粟又因伤患忙得不可开交,夜间汤药再次被士兵送入,叶景禾掀眼看去,微微笑了笑。
  “嫂嫂如今在何处?”
  “回禀将军,郡主正在六营诊治呢。”
  六营……倒是偏远。
  叶景禾垂了垂眼,接过汤药,刚要将其放置嘴边,视线便向帐外看去。
  “外面是不是有人唤我?你帮我出去看看。”
  “是。”士兵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口处走去,叶景禾见状松了口气,将手中的汤药向一侧倒掉,只待士兵再回首,装作刚刚从唇边拿下药碗的样子,故作疲乏道,“怎么,外面没人?”
  “回禀将军,帐外无人,许是这雪夜的风声吧。”
  “那倒是我听错了。”叶景禾笑了笑,将药碗递给士兵,听闻其脚步声远离营帐,起身先歪走去,掀帘对上门口守着的生龙。
  “生龙,我肩胛处有些疼,许是旧伤发作了,你去找嫂嫂过来帮我瞧一瞧。”
  “是。”生龙闻言忙抬步跑去,方跑了没几步,便撞上了拎着药箱的沈银粟。
  “郡……郡郡郡主。”生龙急切道,沈银粟拧了拧眉,“怎么了,急成这样?”
  “大小姐许是旧伤复发了,您快去看看吧。”话落,便引着沈银粟快步向叶景禾营帐走去,未等走到帐子,众人便听营中传来马匹的嘶鸣声,似有马蹄声在渐渐远去。
  不对……这个时候不该出现马匹疾驰之声!生龙尚未反应过来,但闻沈银粟忽然大喝出声。
  “生龙!活虎!率人将小禾追回来!快去!”
  营中一阵兵荒马乱,马蹄纷踏声响起,寒风肆虐凌厉,长发凌乱翻飞,前路幽暗可怖,叶景禾策马狂奔,却只觉重获了久违的自在。
  这才是她想要的,她要策马在原野里狂奔,她要跨过千山与万水,她要一人一剑,斩尽世间一切罪恶。
  太阳在地平线处升起,日夜流转数日,她听着身后的追逐声,在旭日东升的霞光中跨越过山尖,遥遥望向那战火纷飞的方向。
  平安村以北地界,硝烟弥漫,战火四起,燎原的大火中,叶景策一枪划破周身围困之人,几步将受伤的洛子羡拽起,同其靠至一起。
  “洛二,一会儿我会破开他们北边的围困,你趁此机会,带兵先走。”
  “那你怎么办?”洛子羡急切道,“他们此次分明是提前便得知了我们的计划,对我们的阵型早有准备,阿策,你来不及号令余下军队,那元成泽又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你若留下,必被他们围剿分食!”
  “无妨,他们就算是想拉我下地狱,我也会拽着他们一起。但你不一样……”叶景策道,“你是主君,你承载着太多人的希望,我们从北境打至今日,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回去京都,洗刷冤屈,惩治奸佞,大殿下,粟粟,我……我们都寄希望于你,故而你不能有半点闪失。”
  “可我不能把我的兄弟一个人留在这里,我们再等等……”洛子羡急切的话语声还未落下,便听叶景策喝道,“洛子羡!你素来聪慧,孰轻孰重,你该分得清!”
  “出了这包围圈,你一路向北去,江月和粟粟的师兄们会接应于你,届时你率新的汇合军突袭,未尝没有祝我破阵的可能。”叶景策笑了笑,脸上的血迹将笑容显得更加凄然,“去吧,洛二。”
  话落,将洛子羡护在身后,迎面便接上元成泽砍来的重剑,周身守正阁之人十八般武器尽数刺来,叶景策脚步一退,抵住重剑后抬脚踩住刺来的长刀,猛地顶肘,在那人收力之时,借势令其武器脱手。
  长刀在地上划出巨大的沟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与此同时,身后倏地传来一声哨响,洛子羡只见那不远处的马匹猛冲过来,叶景策拽住他的手,在刻意避让开重剑的一瞬,将他甩至马上,随后翻身上马,猛击马臀。
  到底是跟着拼杀了数年的战马,勇猛之势无人能敌,文昭和念尘见状也忙向阵营外侧退去,方便接应洛子羡。
  “呵,叶小将军要带着二殿下去哪儿啊?”元成泽的声音传来,大喝声中带着冷意,“今日这阵型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你还想跑到哪里去!”
  说罢,向一侧守正阁杀手看去,杀手立刻会意,甩开手中的飞抓百炼锁,飞爪处正抓于叶景策肩胛处,猛地往回一勾,叶景策顿觉身体被猛地拽回,直直跌落马下,侧身迅速一躲,在地上敏捷站起,索性未被拽回,不过是肩胛处衣服破损,血肉被牵了出来。
  “啧,真可惜,差点就拽回来了呢。”杀手咯咯笑了两声,尖利阴柔,叶景策厌恶地皱了皱眉,余光向身后瞥去,见洛子羡成功突围,心中重石落地。
  他本也没打算两个人一能起突围,他之所以护在他身后,本就是那自己当诱饵,想着未洛子羡当下一击,如今他成功突围,倒也对得起他肩上的一片血肉模糊。
  叶景策盯着元成泽抡来的重剑冷冷笑出声来,手中长枪已被鲜血染浸,滑不可握,对上重器,双手攥紧,但听铮鸣声刺耳,那周身围困他的数十个守正阁杀手便借机涌上,锋利的兵器直划破软甲。
  “贤侄,今日注定是你的死期,便少做无畏的挣扎吧!”元成泽大喝一句,扫过这方圆百里内焦黑的土壤,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
  这林行果真是有些本事,竟真能策反定安军内之人,今日他们这阵法便是专门为叶景策所设,他便不信这小子还能那样命大地活下去!
  又是接连数十招,围攻之下,叶景策似也显出些疲态,一身玄衣早被血水浸染,下摆处的血珠一滴滴砸落在地,偏生那一双眸子暗得吓人,活像只要撕咬的野狼,正徐徐盯住食物。
  长枪如游龙般刺出,肋下三处,手筋,脚筋,胸口,大穴……
  是同嘉月关那日一样同归于尽的打法,他还想死一次吗!还想拽着他一起死吗!
  疯子,这人就是个疯子!
  要死也是他死!他元成泽才不会同上回一样被他打成个废人!
  重剑抡得更急,叶景策抬手迎上,不等反击,却恍惚的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
  洛子羡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景策分神看去,招数露出破绽的一瞬,被大刀猛地划上后背,踉跄向前一步,叶景策怔怔抬头,却见叶景禾策马冲入,脸色顿时煞白。
  “小……小禾……”
  呢喃声落,元成泽的面色也说不上的难堪,战场纷乱,他握着重剑的手更紧,身体止不住地发颤。
  这杀局是为叶景策准备的……只要他立刻杀了叶景策便能收兵,是要收了兵,就不会伤了叶景禾……
  不对……不过是一个徒弟罢了,他怎么会舍不得,杀了就杀了,他该送他们叶家人下去团聚。
  可是那是小禾啊,那是他养了十几年的小姑娘啊。
  那是他的小禾啊……是他的小禾啊……
  “叶景禾,你给我滚回去!你回去!”嘶哑的呼喊声传来,叶景策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景禾,却见那马背上的姑娘冷然一笑,上身伏在马背上,手中重剑抡过两侧,再扬起时已浸满了敌军的鲜血。
  她怎么可能会过来!
  安神药,受罚,监视……
  所有办法他都试过了,可为什么她还是闯了进来!
  呼吸中充斥着铁锈般的甜腥味,叶景策的胸膛上下起伏着,手中的招数由于分神鲜少地露出破绽,望着自己与元成泽拉开的距离,急切地想要上前,却见身前白马掠过,一道身影横亘在他和元成泽中间。
  “小禾!回去!”叶景策急呼一声,破开身前一众守正阁的杀手,长**破血肉,透过缝隙,他拼命抓住叶景禾的腕子,却见那姑娘冷然地望了他一眼,狠狠甩开他的手,抬手,重剑迎面抡来,侧着他的脸颊掠过,却在他下意识躲闪之时,彻底切断了他和元成泽之间的联系。
  “师父,几日不见,可想小禾?”姑娘凄然地笑了笑,“师父授业于小禾,如今,小禾尽数还给您!”
  熟悉的招数抡来,元成泽下意识接住,那仿佛照镜子一般熟识于心的技法,让他恍惚地以为同以前一样,是某个寻常的午后,他和他最爱的徒弟,在演武场中旁若无人的演练着。
  他还记得午后的日光是最充足的,小姑娘吃力地拎着剑,坐在比武场上嚎啕大哭,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同他一遍遍求着。
  师父,教我着世上最难破解的招数吧,我要变强,我要除奸惩恶,我要做师父最得意的弟子。
  恍惚间,手中的重剑已没了头脑驱使,每一个动作都出自本能,一招招下来,那本是他应当叶景策的杀招,却在不经意间一一使出,如同在和自己对打,他看着熟悉的招式,仿佛再次看见了当年弱小的自己。
  元成泽,你要变得更强!你要建功立业,你要让全天下人看见你的本事!你要当大将军!你要光宗耀祖!你要扬名立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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