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后他悔不当初 第103节
第122章 不见故人
暮色四合之际, 车轮碾过绵延的积雪,在无人的巷口悄悄停驻。头戴斗笠的车夫抬眼看向面前斑驳的大门,低声开口:“长公主, 将军府到了。”
声落,一只染着豆蔻的玉指轻轻撩车帘,美目流转, 视线扫过面前寂寥的庭院, 半晌, 轻声道:“这巷子倒当真没有半分原来的样子了。”
“长公主说得是。”车夫叹息道, “原本这条街该是咱们京都最繁华的街道才是,那时这巷中鸡鸣犬吠,妇孺老幼的笑声总是不绝于耳, 可惜了那场大火, 如今这地界便成了无人空巷了。”
“是啊,世事无常,说起来本宫还是在这条巷子里长大的呢,哪想得它如今会变作这般模样。”宣阳苦笑着摇了摇头, 身侧紫衣婢女见状扶其走下马车,脚步落下, 衣裙扫过雪粒, 宣阳抬首看向面前斑驳的大门, 纷纷大雪落下, 红漆已有些许褪色, 院中杂草丛生, 光秃秃的枯树立在寒风之中, 萧条寂寥。
“长公主, 这院中无人, 属下……”
“不必,你就在这儿等着。”车夫话至一半,宣阳淡淡开口,“若是陛下问起,就说我看望故友,心中伤感,不愿让人相随。”
“是。”车夫颔首,宣阳垂了垂眼,扶着紫衣的手迈入后院。
后院的祠堂已经许久没有人来,叶氏祠堂几个大字早被风雨侵蚀,若是以前,这门楣该是有人清理的,如今人走茶凉,这满是英魂的祠堂却只显得破败孤寂。
推开门,大门发出老旧的声响,屋内黑洞洞一片,手中火烛点亮,宣阳拿起灯笼,放要将屋内的烛火引燃,便被牌位一侧的蜡烛吸引了目光,指尖轻点,那烛泪尚未干涸,再侧目向旁边的牌位看去,只见那牌位虽是陈旧,但上面的薄灰已然被扫落。
有人来过了。
宣阳垂目,放轻了脚步,半晌,轻声道:“来都来了,便不要避而不见了。”
声落,祠堂后发出轻微响动,宣阳抬眼看去,见唐辞佑慢慢从帘后走出,一张白皙的脸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惨淡。
“臣唐辞佑见过殿下。”
“许久未见了,小唐大人。”宣阳轻声应下,目光落至唐辞佑怀中抱着的牌位上,上面叶景禾几个字刻地极为认真,一笔一划,字字深入,如肝肠寸断,可偏偏这人异常平和,只平淡得仿佛身死了一般,徒留一具行尸走肉。
“怎么想着过来了,我记得幼时叶夫人在将军府设宴,咱们几个在后院嬉闹,你那时最怕这偏远的祠堂。”宣阳说着,静静燃起手中的香,三拜之后,侧目看向唐辞佑,见那玉面公子身形寂寥,安静开口,“幼时害怕这祠堂,不过是担心这屋内真的有灵魂,而如今,我只盼着这故人归来,无论鬼神,我皆愿之。”
“故人?”
宣阳轻轻笑了一声,对上唐辞佑的视线,随后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这屋内。
依旧是当年的装扮,两侧挂着的长明灯,摆放规整的牌位,院中的苍天古树,树下落着的三两麻雀。
仍是故景,可哪里还有故人之姿。
宣阳盯着面前寡淡清冷的男子,她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看着他黯淡沉寂的双眼,忽然觉得疲惫,她恍惚地听见院中的古树抽出新的枝丫,树叶簇簇生长,不远处的孩子在欢闹嬉戏,两个向来互看不顺眼的男孩又吵了起来,半大的小姑娘在二人中间劝着,周遭一群孩童乱作一团,被匆匆赶来的妇人们一个个拉开。
那时候真好啊。
宣阳茫然地望着窗外,飘散的意识被唐辞佑的几声猛咳唤回,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半挡在唇边,上面依稀可见刀的划痕。
无人知晓这牌位是怎样一笔一笔刻好的,手上的每一寸伤口似乎都让他觉得痛快,让他觉得这刀就该划上身上的每一寸,鲜血横流,剥皮削骨,才算疼得酣畅淋漓,才算让他得以解脱。
他是该下十八层地狱的,身体该被杂碎研磨,让他对疼痛麻木,无知无感,然后从翻滚的岩浆中爬出,森森白骨披上人皮,在充斥着岩浆的癫狂头脑下伪装成冷静有礼的文臣。
他平静地想着,淡然的目光落在宣阳身上,漠然开口:“殿下,回去宫中吧,你留在这里太久,只会让洛之淮生疑。”
“你又何尝不是。”宣阳拢袖道,目光落至庭中的鸟雀上,半晌,静静开口,“遥城之地已经查出了贪腐,你作为户部新秀,不日我便会请洛之淮以提拔你的名义将你派往遥城。”
“你明知道我不想当这个官。”
“可这朝堂已经有了一个荒唐的君主,我不能再让它有一群无能的官员。”宣阳话落,对上唐辞佑凉薄的双眼,“殿下,微臣不是傻子,自知你提拔我绝非是仅仅想要一个贤臣,而是我有更大的利用价值,遥城之行你到底意欲何为,何不当面直说。”
“别把人心想得那样复杂嘛。”宣阳轻轻叹息一口,拢了拢袖子,抬眼望向远方的天空。
“唐辞佑,遥城啊,那可是同嘉楠关一个方向的,兴许我只是想让你看一看她生前看过的天空呢,那里的天,总不会像京都这样常年阴郁吧。”
宣阳话落,屋内烛火发出细微响动,似是确信唐辞佑一定会因这般缘由应下,宣阳也不再多语。
屋内香火缭绕,熏得人眼眶酸涩,庭中的鸟雀察觉到脚步,四散着飞开,紫衣跟着宣阳行至廊下,见四下无人,方才轻声开口。
“公主觉得太傅大人的计划行得通吗?这小唐大人能甘愿当那颗棋子吗?”
“太傅大人素来擅长拿捏人心,他既然说了,便是心中有了把握。再等等吧,等唐辞佑到了遥城,一切就都会见分晓了。”宣阳淡漠道,抬眼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透过半遮的廊下,似是望见了南行的雁。
“紫衣,这一年过得真快啊,转眼又要过年了。”
“是啊。”紫衣婢女喃喃道,“不过这年一过,便能看见春日的光景了。”
北行的鹰在苍穹盘旋,穿过云雾,行至广阔的荒野,掠过绵延的营帐。
大营内,篝火燃起,赤红的火焰一瞬间腾跃而上,映得众人脸色红润,浓重的酒气弥漫开来,胜利的氛围中,唯有一处营帐安静异常。
那里面是铺天盖地的白色。
沈银粟掀帘走进,她鲜少看见叶景策穿素色,而今却见他一身白衣守在灵堂前,长发披散在身后,寂寥沉默。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丝丝缕缕的血迹透过白衣渗出,他却恍若不觉地跪在那里,脸上并没有什么难过的表情,不过是一双眼有些发直,安静异常。
冷风从门口灌进,帐内的烛火摇曳。沈银粟默然地把披风盖在叶景策身上,随后上前点燃香火,静静插在炉中。
帐中寂静,只有窗外呼啸的风声算作响动。香火燃起火星,沈银粟刚要回身,便听身后传来男子喑哑的声音。
“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为什么?”
为什么他明明想了那么多办法阻拦,依旧没能拦住她死亡的步伐。
他不明白,他苦思冥想了那么久,可他愚钝,他始终无法堪破。
叶景策的声音中带着嘶哑,平静地像是在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可沈银粟却觉听得心中难受,如一根针一般细细密密地扎着,说不清地钝痛。
“阿策……”沈银粟蹙眉看过去,试探着开口,未等把话说出,却又听叶景策低低一声苦笑,“粟粟,你说我是不是傻啊,我之前和她置什么气啊,她从小到大都任性,哪有人凶过她啊,可偏偏被我凶了一顿,她那死要面子的,肯定不会原谅我啊……”
“阿策……”沈银粟走近两步,叶景策茫然地看过去,慌乱地疑惑道,“粟粟,你说她会不会就是因为和我置气才非要上战场的啊,我……我当初要是先服软,兴许她就不会去了,她一定就是为了气我的!她就是想让我先认输!她看我不认输,就故意让我难过!对不对,粟粟,我说得对不对!”
叶景策突然惊慌起来,无措地抓向沈银粟的手,滚热的温度传至沈银粟掌心,活像一块烙铁,烧得人心里发慌。
“阿策,你在发热,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不……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叶景策恍惚的摇摇头,长睫垂落,他的意识已经混乱,见沈银粟跪至自己身前,却难得的温顺下来,将滚热的额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平静沙哑。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怎样拦都拦不住!
为什么当初要和她生气!早知今日,他当初就该哄着她高兴,不让她难过那么多天。
为什么啊,为什么全是遗憾!
他听着外面胜利的呼声,抬眼,看见的却是雪白的灵堂。
“粟粟,你不是很聪明吗?你告诉我……求求你,你告诉告诉我……”
哀求声从身前出来,她听着他无礼的要求,明知他在说着胡话,知道他高烧烫得像块炽热的铁,却还是抑制不住地抱住他,想着一句一句地回复他的话。
“阿策,这不怪你的,小禾没有和你置气,她挂念着你,担心着你,看不得你痛苦。”
“可她看不得我痛苦,为什么还要去?”叶景策茫然道,“我只剩她一个家人了,她要走去哪儿?她为什么不见了?”
“阿策,你在烧,在说胡话,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给你用药,你听话。”叶景策的话语愈发胡乱,沈银粟和他紧贴的身体像是被炙烤一样慌乱,她敏锐的察觉到他滚烫的身体在抖,他的肩膀在微微瑟缩,头脑沉重的靠在她的肩上,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间。
“我什么都没有留住……”
“我什么……都没有留住……”
喃喃低语声落下,话语中藏着隐隐哽咽,沈银粟背对着灵堂,抬眼看见的是寒风吹起帘帐,缝隙中露出的无垠的漆黑的夜。
眼睛微微眨了一下,她忽然就觉得心中酸麻,如万蚁噬心般啃食着她跳动的心脏,发出一阵阵刺骨的疼。
你还有我的。你还有我的……
你留住了我。
她想开口告诉他,可她又怕他挣扎地排斥一切,怀抱越来越紧,她想着自己应当在外面冻久一点再进来,这样就能削减他的温度,让他的意识清醒。
然后告诉他,这不怪你,你还有我,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你会永远留住我的。
“阿策,阿策,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沈银粟的眼眶慢慢泛红,她贴着他的耳朵,第一次希望他没有敏锐的感官,听不见呼啸的寒风,听不见篝火前的欢呼,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你留住了我,你会永远留住我。”
眼泪充盈在眼中,她察觉到有水滴落在地面的声音,那不是她的泪,是叶景策的。
他压抑的痛苦在一瞬间爆发,最后一根维系理智的弦终于彻底崩断,眼泪一滴滴砸落在地面,他绝望的,碎裂的灵魂在漫长的游荡过后皈依到温软的怀抱中,在肃杀的寒夜中得以安稳的栖息。
欢呼声掩盖住帐内的哭泣,也掩盖住黑夜中的惨叫。
战俘营内,江月静静得听着面前战俘的嘶吼,无趣地摆弄着手指。
“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回禀江姑娘,他还是坚称他什么都不知道。”士兵话落,江月扬了扬眉,不等众人反应,起身便拔出士兵腰侧的剑,几步走至众战俘前,盯着地上瑟缩的人影,不等周遭人劝说,手起刀落,鲜血喷薄而出,人头滚落脚下。
“我知道你们在军中都担任官职,如今留着你们的性命,就是给你们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如若不珍惜,你们便是下一个他!”江月话落,随手将剑仍至一旁,回身走到位子上,幽幽道,“一盏茶的时间,不说,全杀。”
地上的鲜血蔓延开,带中浓重的腥甜味,时间一秒一秒的流逝,眼见着一盏茶的时间马上结束,江月已将目光落至刀上,战俘营中突然爆发出呼喊。
“我!我我我有话说,我交代!”
“说。”
“我……我只知道我们的林行参谋似乎和他的什么师兄有联系,说有什么学堂的孩子会送来军机。”
“具体是哪一个?”江月饶有兴趣地看过去,战俘瞬间一跪,“这这这……这我真不知道,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
“废物,说出这么点东西也想保命?”江月冷笑一句,但好歹也算有所收获,正要起身回去向洛子羡禀报,并听身后战俘惊慌道,“大大大大人先别走,我知道别的,我知道别的。”
“嗯?”江月看过去,见战俘满眼惶恐道,“我……我知道一个比这更惊天的秘密,求大人带我去见殿下,这秘密定能让殿下满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明着疯,一个暗着疯
第123章 师门
“阿策?阿策?”
一片黑暗中, 有人在呼唤他。
叶景策难耐地蹙了蹙眉,迫切地想睁开眼,可仅存的意识让他有些恍惚, 总觉得头脑昏沉,似乎哪里不对。
“阿策?阿策?”
又是两声,粗犷的嗓音故意掐得极其细, 语气放柔, 带着一种刻意的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