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吴炎满口答应:“放心吧!”
小到不能再小的卧室里,童欢按掉语音,把头埋进被子里,像只自暴自弃的鸵鸟。
——这几百万的事情,现在的她简直无从下手。之所以那么说,只是为了让对方放心。
而事实上,她完全、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北姐,别成天闷在家里了,都长出蘑菇来啦!晚上过不过来玩,may姨又新进了好多小姑娘,过来尝口鲜啊!”
何南北唇角压着笑,打字回复:“好,今天晚上就去。”
杜梨见鬼似的斜她一眼:“看见什么了,笑得这么淫/秽/色/情,小心被和/谐啊。”
“一个朋友,”何南北往后一倚,“叫我晚上去泡吧玩。”
“哦……”对方拖长声调,“狐朋狗友。”
何南北没承认,也没否认,兀自伸手将空调调低了一档。
最近总觉得口干舌燥,怕是要上火。
何南北下了车,随手将车钥匙丢给侍应生,施施然地进了电梯。
这里是一家叫做“十三晚”的店子,读作十三晚,写作销/金/窟,专门做些见不得人的皮/肉生意。但凡生意,总有个三六九等,还分高端顾客群和低端顾客群,这里服务的人,便是那些高端中的高端。
有段日子没来,还有点要迷路的迹象。她抓了个服务生过来:“十七号房在哪?”
对方利索地给她指了路:“您直走左拐再左拐,右手那边就是。”
才推开门,又是不出意外的吵闹。来参加聚会的人大多都心照不宣,现在的人不是焦点,之后的才是。寒暄过后,何南北坐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捧着一杯酒慢慢喝。
时间往前走,直到众人酒醉微醺,按下服务铃的那一刻,今晚的重头戏才真正开始。
几列人从包厢门口鱼贯而入,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总而言之,多种口味,任君挑选。
何南北的视线慢慢扫过去,停在一张脸上。
她眨了眨眼睛。
肯定是她看错了,怎么会是童欢呢,她怎么会来这种下三滥的地方呢?她又眨了眨眼睛,对方的面容并没有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样消散,而还是好端端地停在那里。
一股难言的冲动涌上头顶,何南北“霍”地站起身来,摔了手里的玻璃杯,音量不算高,却在宽大的包厢里显得莫名清晰:“你在这里干什么?”
身旁的人愣了一下,随即拽住她的胳膊:“怎么了北姐,谁不中你意了?”
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站出来,谁会在这种时候出头,疯了么?
何南北只觉得心里蹿出了无名火,也没管旁边人怎么看,拽起童欢就往外走,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这怎么回事?”“不知道啊……”
门外,她将童欢拉得远了些,才气急败坏地开口:“你知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这是出来卖的!”
童欢本来就比何南北高出小半个头,又踩了双五公分的高跟鞋,这一下就造成了不小的视觉压力。她静静地看了何南北一眼:“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你还来?”何南北气结道:“你疯了吗你!”她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被童欢出口打断:“跟你无关。”
那一刻,何南北突然就颓了。
童欢说得对,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在这个场合里,说得难听一点,童欢是妓子,她是嫖/客,一个为挣钱,一个为寻欢,谁都高尚不到哪里去。
十三晚的走道满铺着丝绒质地的暗红色,初看还不觉得,看久了便觉得像个漩涡,能一点一点地把人的精气神都吸到里头。
何南北低下头,努力让自己保持着平静:“你说得对,那么话又说回来了,你不是过来卖的吗,直接跟我走吧,还不用抽成,他们一晚上给你多少?我翻倍。”
童欢凝视着她,眼神里有些叹息的意味:“我不跟朋友上/床。”
她哼笑一声,“这时候倒想起来我们是朋友了。”
童欢咧开唇,笑了笑,抬手抓乱了头发,大大咧咧、没什么形象地在原地坐了下来,姿态随意地伸出了那只形状姣好的手。
她轻柔地道:“何南北,给我一支烟吧。”
何南北默不作声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来递给她,附送一个打火机。
童欢很感兴趣地应了声:“哟,纪梵希的。”
何南北不答,看着她动作娴熟地点起烟来,微微眯起眼,吐出一小口暗灰色的烟气。迷蒙的灯光打在她的眼皮上,衬得童欢整个人像个穿着华丽的水晶娃娃,看起来精致、可怜又无辜。
“别这么严肃嘛,”童欢抬眼看她,削薄的嘴唇上下碰了碰,“像个抓中学生违/纪的教导主任似的。”
“我来这地方,你觉得很惊讶?”童欢颊边的酒窝深了些,紧盯着一言不发的何南北:“是不是以为我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平常只喝露水?”
何南北移开视线,语气平平:“语文学得不错。”
童欢回她:“初中三年语文课代表。”
“但我不是这么想的——”
何南北缓缓地半跪下来,直视着对方妆浓得几乎看不出来的五官轮廓,一字一顿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留在这么脏的地方。”
童欢似笑非笑地望着她:“那你呢?口口声声说这地方脏,那你又来干什么呢?”
一瞬间,何南北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过了半晌,她才弯起唇,扯出个弧度僵硬的笑容来。
“你说我吗?我来找你呀。”
第十七章
每个人都有不愿宣之于口的秘密。
张三有,李四有,王五有,童欢有,何南北也有。
童欢微微皱起眉,一句“为什么”在唇边徘徊许久,最终还是消隐了。她不说,她也不问,直到何南北活动了下酸麻的腿,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童欢问:“去哪?”
“带你吃个宵夜。”
何南北回了包厢,此时早已人去楼空,只有领班带着两个小姑娘收拾满地狼藉。她勾了勾手叫领班过来:“那个laura我就先带走了,按老规矩算。”
能在这种地方工作的都是人精,领班谄媚地点点头:“是是!”
何南北抽出五百块钱塞给他,算作小费,一个人走到门口等童欢。不消片刻,童欢裹着件墨绿色的风衣出来,丝毫不觉六月天的温度:“你开车?”
“不是,”何南北晃了晃手机,“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我找了个代驾。”
“还挺遵纪守法。”
“不遵纪守法会被和/谐的。”
五分钟后,代驾司机骑着小电驴风风火火地来了,一边打哈欠一边自我介绍:“你好,何小姐是吧?我是马三立。”
何南北忍俊不禁道:“您这名字起得真……好。”
代驾冲她一抱拳:“哪里哪里,您谬赞了。”
车子拐了个弯之后驶上主干道,何南北对旁边的童欢低声道:“困就睡一会,睡醒了应该就到了。”
“好。”
不过半分钟,耳边的呼吸声已经由急促变成了沉稳。何南北试探性地捏了捏她的指尖,没有反应,看来真是睡着了。
何南北收回手,这时才开始觉得累。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仿佛有许多星星在漫无边际地跳舞,还伴着尖利的怪笑——
“你本来就长在阴沟里,还妄想要翻身?”
“离她远一点,她脏得很。”
“你说的脏女孩就是她啊?嗯嗯,我也这么觉得。”
她一个一个人揪住挨个辩解,但是没有人听她说话,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整齐划一的讽刺,放弃吧,不要努力了,你出不来的,你这么脏,就别再妄想了。
何南北猛地睁开眼,不知不觉间,额上已经渗满了冷汗。愣了一会,她才想起来伸手抹掉。童欢没醒,代驾还在驾驶座上认真开车,她刚刚听到的刺耳笑声,也真的仅仅是梦而已。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还好,她现在的名字是何南北。
“醒醒,”何南北跟代驾结完账,俯过身去拍了拍童欢的肩:“到地方了,起来吧。”
童欢抬手揉了揉眼,丝毫不在意手背上沾着的眼线笔渣和睫毛膏:“这是哪?”
放眼望去,四处高楼林立,没有锅铲也没有瓢盆,实在不像能吃宵夜的地方。
“我家。”何南北从代驾手里拿走车钥匙,反手甩上车门,“这都几点了,除了路边摊也没什么东西,来我家随便吃点吧,你别嫌弃。”
“还有,”她补上一句,“有些话想跟你说。”
何南北的单身公寓,占地面积一百五十多平,其中一半的空间都摆满了她的收藏。童欢一样一样地看过去,各式各样的相机和镜头,全都被妥妥帖帖地放置在玻璃立柜里,一尘不染,看得出有人定时上门清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