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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何南北八百年没逛过超市,全程像个傻子一样跟在童欢身后乱转,看着她在几盘卤鹌鹑蛋中精挑细选,又看着她对服务员轻声细语,要一盒凉拌花生和一盒夫妻肺片,心里那尘封已久的宝盒忽然自行伸了个懒腰。
  这样的场景,她曾经在每个有夕阳的下午幻想过好多次:会有一个人,在她放学的时候接她回家,而不是孤单地自己走回家;会有一个人,照顾自己的口味,会因为她的偏好做出选择,而不是独断专横,自己想什么就是什么;会有一个人……
  她曾经绝望地以为,这样的场景不会来的。
  她曾经悲观地以为,这辈子她只会在大街上茕茕孑立,孤苦伶仃地过完这一生。
  现在,何南北忽然觉得,对她而言,这样的场景不再是痴人说梦了。
  “你还要吃什么?拍/黄/瓜要不要?但是家里还有材料,我回去自己做一个也不费事……”童欢在跟她说话,半晌没得到回应,回头看她,愣了愣:“何南……你怎么哭了?”
  何南北深吸一口气,将蠢蠢欲动的泪意压了下去,声音有些发哑:“没有啊,可能刚刚我旁边的售货员一直在切洋葱,我离得太近,所以沾到了吧。”
  童欢向她身后看了看,确实有推销员一直在叫卖面前的墨西哥玉米饼,旁边放着一盆刚切好的、还明晃晃地散发着辛辣气味的洋葱。
  “离远点,”童欢没多想,只是叮嘱道:“你的妆都快哭花了。”
  到家后,两人提着塑料袋,一前一后地向楼上走。从前,何南北认为这楼梯就像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现在只觉得每走一步都是享受,恨不得永远也不要走到头才好。
  何南北一手拿着食物,一手敲门:“奶奶,我们过来看你啦!”
  没人应门,可能是奶奶在看电视,她耳朵背,声音得开得很大才行,不然听不清。这么想着,何南北又提高音量喊了一句:“奶奶,贝贝来啦!”
  仍旧没人。
  她跟童欢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童欢伸手摸兜:“我这儿好像有备用钥匙……”
  楼梯间里空间狭小,又没开灯,仅仅简单的动作,就能让人轻易地肌肤相贴。何南北感到童欢的手就在自己身后几寸的位置摩挲,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浮现出许多幅少儿不宜的画面——这个时候她还能想起这么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来,何南北无语地闭上眼,她真是服了她自己。
  “太暗了,”童欢说,“我手机没电了,你开个手电筒照一下吧。”
  何南北打开手电,透过猫眼,惊讶地发现屋内也是黑漆漆一片,没有任何光源。
  奇了怪了,奶奶并没有堵猫眼的习惯,这还没到睡觉的时候,怎么会什么灯都不开呢?
  这时候,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某个跟何南北有过一面之缘的,平常一直居住在这里的奶奶的老邻居。
  邻居焦急地道:“你们两个还在这等什么啊!招娣在巷子里晕过去了,你们都不知道?”
  “砰”的一声,何南北手里的袋子落了地,蛋糕应声迸得稀碎,但她无知无觉。
  几小时后,第三市立医院的抢救室外,何南北坐在冰冷的金属长椅上,困得头一顿一顿,却仍旧强撑着,连一小会的盹都不允许自己打。
  童欢长身站在墙边,声音比以往低沉了几分:“这里有我看着,你累了一天了,先睡一会。”
  “我不困,”何南北咬着牙掐了下手腕,陡然传来的剧烈痛感让她清醒起来:“我不困……”
  “你看你那手,掐得连一块好皮都不剩下了。”童欢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不由分说地将她两只手分开:“你可是要靠这双手吃饭的。”
  说是让何南北休息,童欢自己的状态也说不上太好。她皮肤本来就白,眼底下无故生出两团乌青,叫白炽灯一照,反差比熊猫还明显。
  何南北抬头看她,声音十分迷茫:“她不会有事吧?”
  童欢顿了顿,坚定道:“不会。”
  “可是她都八十多了……她八十多岁了,走在黑灯瞎火的小巷子里,不知道为什么绊倒了,也不知道磕到了哪里,年纪这么大,她一点差错都受不起……我当时……我当时为什么不强硬一点,直接把她带到我身边去住?她要什么我给她买什么,她就算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我也给她摘下来,我怎么就那么不坚定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明明应该……”
  童欢握住她比长椅还凉的手指,安慰道:“不是你的错。”
  她抬头望了一眼猩红的“手术中”的字样,又拍了拍何南北:“她福大命大,顺遂地活到八十多岁,这次也一定能挺过去。”
  “如果她……”何南北还想再问,被童欢一把捂住了嘴:“别说,说了就成真了,你信不信?”
  何南北连忙摇头,童欢放开她,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你担心,我也担心,但是我们只能在这里等着。医生肯定会尽他们的最大努力,剩下的,就看命了。”
  她的电话响了,随手外放,是杜梨:“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给你推掉了,你不要想别的,专心在家看护老人,工作这边有我盯着。”
  她话音刚落,“手术中”的灯也暗了下来。何南北一激灵,直接按了挂断。她双眼紧紧盯着门,心跳极快。
  领头的医生摘下口罩,勾勾手,招呼两人过去:“谁是家属?”
  何南北紧紧闭着唇,因为焦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童欢站到她身前:“我是。”
  “病人生命体征目前比较稳定,脑部有一块阴影区域,是脑瘤的前兆,在做了必要的处理之后,顺便给病人切除了。其余的不用担心,老太太身体不错,不出意外的话,静养两个月,等淤血完全吸收后就可以出院了。”
  “好,谢谢医生。”童欢微微点头,拍了拍一旁还处于愣神状态的何南北:“听见了?”
  何止是听见,简直是跟重新活了一遍一样。
  四肢百骸在逐渐回到他们应有的位置,体温也渐渐上升回暖,何南北抖抖索索地张开口,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豆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医生习以为常地劝了几句:“人抢救过来了,不是好事么,哭什么,别哭了,啊,家属过来一下,术后要住一段时间的院,有些事情要先嘱咐嘱咐……”
  何南北以手掩面,任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病房外,童欢递给何南北一包餐巾纸:“别哭了,擦擦吧,要不要给你照照镜子,看看你现在是副什么鬼样子?”
  “谢谢,”何南北拿过来,使劲抽了抽鼻子:“不用看,我知道我现在一定丑得要命。”
  “知道就好。”
  何南北将用过的餐巾纸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想要透过玻璃,将无菌室内的一切看得再清楚一些。
  奶奶安静地躺在那里,表情祥和,如果不是她口上罩了一个氧气面罩,就跟平常的睡着般毫无二致。
  “其实我想过的。”何南北突然说。
  童欢抬眼:“想过什么?”
  “想过……如果她真的走了,我该怎么办。”
  “她还没来得及立遗嘱。如果她走了,”何南北揉了揉头发,觉得自己现在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模糊地说:“我就把国内的东西都变卖掉,改个国籍,她的骨灰,一半埋在海城,一半融成宝石,做成截止,我天天戴着,让她天天陪在我身边。”
  童欢对她这个有些惊悚的做法不做评价,只淡淡地说:“看来奶奶对你真的很好。”
  “是啊,”何南北低头望着自己的掌心,失神道:“她是这世界上最后一个对我这么好的人。”
  童欢静静地望着她,突然说:“从来没听过你的家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除了你也没人出现。”
  家庭?
  她已经好久没有接触到这个词了。
  何南北神色寡淡:“我爸……早些年的时候就出车祸,去世了。他是独苗,连带着我也没有什么姑姑姑父之类的。我妈……”
  她停了很久,才说:“我妈啊,是个混蛋,我一直都跟别人说我没有妈妈。从小到大,我最羡慕的不是好吃好穿,而是那些放学后有家长来接的同学。”
  “她跟我爸结婚,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爸是典型的文艺青年,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她负责了家里的所有脏活,成天对我爸颐指气使,稍有点不顺心就摔这个摔那个,唾沫星子喷得满屋都是,好像她受尽了天下所有的委屈。她进过一天厨房,做过一天饭吗?她收拾过一次衣柜,打扫过一次家里吗?这些事情都是我爸和我日常天天干的,她一分力都没出过,一直觉得我们两个都靠着她,没了她就不能活,甚至,她连我都不怎么关心,这句话说出来,不知道你敢不敢信,我第一次来月经,是我们小学时候班主任告诉我要买卫生巾,不然既不卫生,还会弄得到处都是,班主任还是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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