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她停了停,又再度开口,话音里带着点摸不着边的困惑:“我何德何能,让你这么对我?”
  周磬的心猛地一抖,满脑子里只剩一个想法:她发现了,发现了自己藏在内心深处的、最真实的想法。
  她从来不想当个好好女士四处分享关心,她想,只爱一个人就已经占尽了她所有心思,随地撒网从来就不是她的爱好。
  如果可以,我从来不想当你的朋友。
  她并没有曾经想象中的放松或者释然,将那些取而代之的,居然是恐惧。
  她害怕许慕然发现自己的动机不纯。
  周磬清了清嗓子:“慕然,你听我说……”
  一瞬间好像整本新华字典都在脑中翻过,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合适的词语去描述她现在心中所想。
  她将那些车轱辘话在肚中反复琢磨了千万遍,临到关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脑中的弦倏然绷紧到极致,只要再压上一根稻草,便有随时断裂的危险。
  “算了,”许慕然无奈地笑了笑,“这辈子你是来报恩的吧。”
  猛然间听到她说俏皮话,周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嗯?”
  “我说,上辈子你欠我太多还不起,只好等到来世,一桩一桩慢慢还。”
  轮回啊,周磬无意识地弯了弯唇,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从一开始的遇见,到后来并不是刻意为之的碰面,就连她这个无神论者都觉得神奇,怎么茫茫人海之中,偏偏只有你入得了我的眼。
  “说起来,”许慕然又问道:“你这周末有什么安排?昨天跟你说我看好了一件大衣,拿不定主意买哪个颜色,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这周末……
  周磬迅速合计了一下,有些遗憾地回答她:“不行,这周末我要出差。”
  “哦,”许慕然应了一句,“去哪里?”
  “去江市,有个学术上面的会要开。”
  “嗯。”
  此后二人无话,能在话筒里听见的只有对方的呼吸。
  周磬正在想用什么来结束这难捱的沉默,就听见许慕然轻轻说:“那你早点回来,我等你一起去逛街。”
  她尾音如同一片长羽,优柔地划过周磬心间。
  第020章
  伴着哒哒的脚步声,走廊里的声控灯逐盏亮起,许慕然怀里抱着一本刚刚拿到的样刊,心里的满足感简直丰盛得快要溢出来。
  她下午跟着老章去了趟印厂,名义上是检查进度,实际却是放/风。毕竟都是自家集团的,只要不耽误上市,大家相互之间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临走之前,值班组长在会议室里找到他们,交给他们一叠样刊,说:“今天刚到了批新机器,就单开一条线印了点样刊,拿回去发给大家看看吧。”
  老章将烟从嘴边拿开:“啊,好。”
  许慕然连忙上前,将样刊揽到怀里。刚从流水线上出来的印刷品甚至还带着有些呛人的油墨味儿,但她却似浑然不觉一样,将细滑的纸面拈在指尖试了又试。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说是她二十多年来人生里的头一回也不为过。
  她亲眼看着自己脑海中的思想经由轴承、丝网和墨板变成铅字,如同溪水一样潺潺流出;她所得到的愉悦感,不亚于一位母亲历经辛苦的十月怀胎后终于见到自己幼子的欣喜。
  印厂的班长看到她这副模样,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冲一旁的老章说:“新人吧?”
  老章沉默了一下:“是啊,新人啊。”
  他竟突然想起来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当时的他,跟现在面前的许慕然,两人脸上的神情,简直是如出一辙。
  回了单位之后,许慕然先行去了趟洗手间,等到办公室的时候,她瞬间欲哭无泪——样刊全部被瓜分了。
  全都,一本不剩地被分走了,连片纸屑也没给她留下。
  许慕然沮丧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一言不发地开始敲键盘。
  她也想要一本啊……
  过了一会,程雪薇从外边回来,臂弯里夹着两本样刊:“谁啊这是,把刚印出来的试稿放在茶水间里?”
  许慕然立马跳起来:“哎哎,给我一本!”
  “喏,”程雪薇走到自己桌前坐下,伸长胳膊递给她一本:“看吧。”
  许慕然毕恭毕敬地将杂志接来放在自己桌子上,冲对方低头合掌:“大恩大德,永世难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程雪薇抬眼看她,一脸莫名其妙:“干嘛这么谢我,吃错药了?”
  许慕然笑了笑,没说话,径直坐下了。
  很快,她就会经手许多试稿,触摸许多样刊,这些东西都将十分迅速地变得平凡无奇,甚至些许令人望之生厌。
  但在历经时间的洗刷过后,有些画面不但不会褪色,反而会愈加历久弥新,在不经意地提到某些关键词的时候,就会第一个被想起:像是梦想,热情,憧憬,还有爱。
  就算时间过去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在想起来的那一瞬间,她也依然会是记忆中的那个见到样刊会激动到脸红心跳的女孩子吧。
  许慕然进了电梯,便开始低头刷微博。她今天下班下得晚了些,同事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整层楼里只剩下几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踏出了单位大门后,她站在原地四望,却突然想喝奶茶。她搜索了自己附近的奶茶店地址,从中挑选出自己想喝的,便开始往那边走。
  在去奶茶店的路上,许慕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好像一直有人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待她猛然回过头去查看四周时,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三三两两神色匆匆的行人们,一言不发地快速走过。
  她回过神来,无奈地摇摇头: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宿醉后遗症吧,疑神疑鬼的。
  从店里出来的许慕然,可谓是满载而归。手里一杯,打包袋里还有一杯,分别是在路上喝以及到家煲剧时喝的。
  口感弹滑的薏米,沙沙的芋头,以及味道醇香的牛奶,三者组合在一起,便是这家的招牌饮品,薏米紫芋牛奶。能在一天工作的“摧残”过后喝到此等美味,简直让人幸福得想流泪。
  此时天色已经快要黑透了,只剩一点摇摇欲坠的残阳坠在地平线上,她无端地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有两个人冷不丁地从黑暗中跳出来,十分不长眼神地杵到了她面前。为首的男人个子不太高,流里流气地冲许慕然笑了笑:“姑娘,一个人啊?”
  许慕然直接愣住了。他们想干嘛?劫财?劫色?甚至……
  她不敢再往下想,十分敷衍地看了对方一眼,便侧了身,想从二人中间的空隙超过去。
  她的意图被对方揣摩得清清楚楚,男人轻而易举地封住了她可能选择的路线,挡在她身前,油嘴滑舌地道:“美女,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
  一招不成却未收手,更能断定对方来意不纯。
  路上行人不多,加上他们三人站的位置比较凑巧,任人看都会觉得这三个人认识,只是凑在一起商量事情而已。许慕然抬头看了看在对方身后站着的高大男人,心知自己一时半会肯定跑不掉,便干脆换了个姿势跟对方唠嗑:“是么,在哪见过啊?”
  “在传媒大厦的楼下啊,你不记得了?”
  听到这话,她的心跳好像在一瞬间停了一下。
  啊,原来是这些人。
  她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张口就来:“我不负责时代金湾的稿子,关于那个小区的消息,我什么都不知道!”
  王三群看着面前被吓得愣愣的小姑娘,脑海里突然升起一股好似强者凌驾于弱者之上的快感,他十分恶趣味地向她凑近了些,故意拽了个文绉绉的词:“啊,那事儿早结了,我今天是来找你的。有段时间了,别来无恙啊?”
  从那天被周磬摆了一道,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之后,他这口气一直吊在喉咙里放不下——好歹也是蹲过号子见过世面的人,怎么就在这个女小白脸的阴沟里翻了船呢?
  从那天过后,王三群就每天晚上叫上人来报社大厦门口转一圈,看能不能逮到周磬,或者许慕然,毕竟作为一个无业游民,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虽说那天晚上她们两个戴了口罩,遮挡住了面部,但总有些其他的标志改不了,起码是一时半会改不了的,比如身高,发色,穿着风格,下班时间。
  而且,好巧不巧,许慕然今天背的包跟那天背的,正是同一只。
  来找她的?她跟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许慕然摸不定对方话里的意思,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找我?”
  “是啊,找你,和那天去找你的你朋友,我好久没见过像你们俩这么漂亮的女的,什么时候有时间出来一块玩玩?”
  ——周磬。
  周磬竟然因为自己,而跟这种人沾上了干系。
  晚风吹过街边树,发出轻柔的响声。
  千百种复杂的情感倏然浮上心头,重重变幻让她一时间头昏脑涨。许慕然迟钝地想,她果然还是连累了周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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