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看伏昭光顾着吃没心没肺的样子,秦弥远吊在嗓子眼的心缓缓放下,相处这么久他也发现了,伏昭这人根本不会撒谎,他说没有,那就肯定没有,他说温峫人很好……
  秦弥远回顾了一下这么多年来魔尊流血漂橹的战绩,表情有点难以形容。
  自从跟他在一起,伏昭的日记本很久没更新过,一开始秦弥远还过一段时间就偷出来想看看写了什么,后来发现他好像压根把这事儿忘了,也随着抛之脑后。
  只是这么一提从前那点过不去的介意就又翻腾了上来,他还记得伏昭日记本里全是尊上尊上尊上呢。
  秦弥远语气几分古怪地说:“你跟他关系很亲吗?”
  伏昭收获满满,一手蜜山楂一手糖火烧,都腾不出空儿,表情也眉飞色舞的:“当然啦,尊上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神女一视同仁,将伏昭也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从小就教孩子们要互相扶持。
  “倘若我跟温鸮不在了,你们一定要好好保护对方。”
  她说过的话,伏昭一直谨记在心。
  这话一出口,秦弥远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不仅仅是吃味,更多的是想起了辛昼的打算。
  当初在院子里,他说不久之后要同温峫决战,还要把他废了扔进蛮荒黑狱羞辱。
  可是过了这么久也没个消息,难道是放弃了?
  温峫恶贯满盈,跟蓬莱洲有血海深仇,对仙门中人更是恨之入骨,二十多年前他一人杀上太阴山,屠了紫微宫上下满门,百年仙门,一夜之间化作尸山血海。
  那场惨案震惊三界,到现在都令人谈之色变。
  所以秦弥远并不在乎他的死活,甚至希望辛昼能成功将他囚入蛮荒,毕竟他不喜欢听别人讲起无辜稚子如何如何被虐杀,一门大派又如何如何惨遭灭门。
  可伏昭说他是世上最重要的人。
  秦弥远心事重重的与伏昭并肩走出店铺,眉间浮上了几分两难。
  前方朱楼传出一阵震耳欲聋的喝彩,把四处张望的小麒麟注意力一下子吸引了过去。伏昭拉住秦弥远臂膀,很有兴趣的样子:“好像在演戏,我想去看看。”
  朱楼里早已人满为患,围着看戏的看客们的将台下挤得水泄不通。这唱戏的显然是青灵城里的名角儿,否则场面也不会如此火热。
  “演的什么呀。”伏昭一边在人群中寻找座位,一边小声嘀咕,秦弥远随着他往前走,双目触及到台上女伶的时候,忽然微微一眯。
  怎么感觉形貌有点熟悉。
  台上戏正至高潮阶段,浓妆艳抹的女人抱着剪子捅死了自己夫君,惊慌失措跌坐在地上,须臾,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哭喊。
  看客掌声接踵而至:“好——!!!”“好!!!!一声声叫好宛若雷鸣,这竟然是讲的一个女子杀夫的故事。
  伏昭屁股刚挨着板凳,半点儿没看懂,这出戏就要落幕了。
  女伶将搭档从地上拉起来,面向台下风情万种地朝看客们微微屈膝,浓长鸦睫向上微挑之时,越过人群,直勾勾地锁住了秦弥远。
  秦弥远心神一动。
  是她啊。
  “怎么就结束了,都还没看明白呢。”伏昭显然很失望,抓了一把桌上的果子就要走,然而刚刚起身,却被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拦住。
  “晴光君。”她低头朝秦弥远行礼,“我家小姐邀您酹月阁一叙。”
  第18章 心有余悸
  她不是普通的凡人,周身有明显灵气波动,堂而皇之,不加掩饰。
  伏昭沉下脸色:“你家小姐是谁?”
  秦弥远目光上移,望见二楼轻纱帷幔中曼妙女子身影,纱幔后的人似乎有所感应,一只酥手轻轻掀开薄纱,露出一张卸妆以后,莺惭燕妒,落雁沉鱼的绝美容颜。
  二人视线相汇,她眼梢轻挑,朝秦弥远无声做着口型:“上来。”
  秦弥远敛目拍了拍伏昭的手,安抚道:“没关系,是我的一位故交。”他拉着伏昭欲走,侍女伸出一臂挡于二人胸前。
  “抱歉,晴光君,秋极崖的伏昭大人不能一同前去。”
  秦弥远脚步微顿,眼珠一转,大概猜到了柳玹请他上去的用意。
  柳玹出身仙门第一大世家洧沅柳氏,与他少时相识,颇为投契。佛尊预言之事,也只讲给她一个人听过。
  好友多年不见,这番重逢突然发现他身边多了个伏昭,定是看出了什么,迫不及待想拉他上去八卦。
  一天到晚没个正事。
  秦弥远在伏昭满目疑问中对侍女微微一笑:“那我也不去了,再会。”
  二位仙魔两道中赫赫有名的高手,侍女自然是阻拦不得,秦弥远拉着伏昭大摇大摆走出朱楼,伏昭仍旧有些放心不下,频频回头:“谁啊?”
  虽然秦弥远要脱离蓬莱这件事还没有传出去,可他还是下意识担心仙门的人来找茬,方才那名侍女都起码金丹后期,主人肯定更加修为不凡。
  伏昭皱着眉刚想继续说话,秦弥远捏了捏他的后颈宽慰道:“没事,你不用操心。”
  想到魔门一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风格,担心伏昭先下手为强去把柳玹砍了,秦弥远想了想,又谨慎的加了一句:“她没有恶意的哈。”
  夜凉如水,夜市摆摊的小贩们逐渐收摊回家,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了。
  现在赶回青箬村未免太晚,所以两个人随便找了间客栈住下,同掌柜交钱的时候秦弥远忽然闻到一阵旖旎甜香,抬头朝伏昭笑笑:“阿昭,你先上去,我去给你买些夜宵。”
  “好。”伏昭不疑有他,乖乖点头。
  身着赤色喜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后,秦弥远走出客栈,循着香味一路走到堤边桥旁,桥上女子一身苍葭色羽衣,神色懒懒,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秦弥远:“你胆子不小,也不怕被他发现。”
  柳玹惊讶:“我怕什么,我又不是来跟你偷情的。”
  秦弥远嘴角抽了抽:“……”
  “干嘛?”他抄手靠在石桥上。
  柳玹上下打量他几圈,一副十分兴奋的八卦之色:“秦弥远,你还说我呢,你胆子才不小啊,竟敢招惹秋极崖的人!”
  “哎哎哎。”她激动地凑近了一点,“你别说,他长得可真好看,常年听闻秋极崖副将凶神恶煞杀人如麻,没想到竟是个美人,也怪不得你色令智昏,只不过——”
  言至此处话锋一转,柳玹依旧巧笑嫣然,只是眸光冷了几度:“他的确像是预言里能杀死你的那个人呢。”
  冬夜寒风刮在脸上,割得人生疼,秦弥远眼眸沉沉,垂首未答。
  柳玹唇边笑容渐渐褪去:“你打算怎么办?”
  秦弥远抬头:“什么怎么办?”
  柳玹:“既然知道他终有一日会杀死你,你就打算什么也不做吗?不管换做是谁,都会扼杀这个可能性吧。”
  秦弥远笑了:“就像你戏中演的那样,捅死自己的挚爱之人吗?”
  夜风幽幽而过,吹乱耳畔发丝,秦弥远将散乱的头发拢至身后:“柳玹,杀了他,你后悔过吗?”
  仙门第一世家高坐云端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如今却在凡间重复演着一场又一场早知结局的戏。女子明艳的面容沉静下来,就像桥下坚封的冰,她缓缓道:“他死了,哥哥长眠不醒,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活着。”
  无论将那则预言告诉任何人,大概都会劝他趁早下手斩杀伏昭,灭除这命中之劫,但秦弥远不愿意。
  他从一开始,哪怕没有爱上伏昭之前就没有想过用这个方法,因为他始终狂妄,觉得天道算什么东西,我秦弥远不信命,偏要逆天而行。
  秦弥远看着柳玹,扯唇一笑:“怎么就断定我一定会死呢?就算是他当真要杀我,也没有那么简单吧。”
  话语中的自信与桀骜不加掩饰,几乎将蔑视一切明明白白写在脸上。柳玹微微怔了怔,随即也失笑道:“你果然一点也没变。”
  她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色变得有些怅惘,缓了很久,才继续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祝你打破宿命……得偿所愿吧。”
  吃过秦弥远带回来的糖水,伏昭窸窸窣窣上床与他同榻而眠。窗外寂静,只有雪落下的声音,室内昏沉一片,但彼此都能清清楚楚看到对方的脸。
  伏昭侧过身子面对着他,小声说:“过几日,我还是要回秋极崖一趟。”
  秦弥远有一下没一下轻抚麒麟的长发:“嗯,回去做什么?”
  伏昭道:“九殿十二宫七十二处据点的负责人,下个月都要来同我汇报,还有,我要跟尊上请罪。”
  秦弥远:“温峫会怪你吗?”
  伏昭点点头,想了会儿,又摇摇头:“其实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尊上,看起来冷冰冰的而已。”
  秦弥远又问:“他待你很好吗?”
  哪种算好?伏昭不太确定,他苦思冥想,最后想出了一个自认为比较中肯的答案:“跟你比起来,应该不算,不过跟他对其他人比起来,那就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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