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从走马观花的片段记忆里,看不出他跟江照安到底是什么关系,道侣?不像,更像是下了床就各走各路的露水情缘。
  苏厄明显察觉到流苏林有古怪,推开门扉的时候,脸上虽挂着一贯慵懒的笑,语气却暗藏戒备。
  “照安,跟我玩躲猫猫么?真是的,多年不见,又喜欢上新花样了?”
  江照安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可他无法反抗,他已经是个废妖了,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跟推门而进的苏厄视线相撞时,他只能僵硬地扯了下嘴角:“你来做什么?傻啊。”
  与这条银蛟不过是肉。体关系,双。修有益,各取所需,是死是活彼此根本不在意。可在看到他如此狼狈那一刻还是吃了一惊。
  苏厄脸上笑容凝滞片刻,随即继续笑起来:“你这是怎么了?被人关起来作炉鼎了?怎么混得这么惨。”
  江照安没心思跟他调笑,声音嘶哑:“快走。”
  房门无风自闭,谢悯鬼魅一般出现在苏厄身后,屈指成爪,抓向苏厄心脏。
  但五指穿胸而过,只是一片幻影,苏厄的身形在江照安身边再次凝聚成型,桃花眼弯出戏谑的弧度:“啊呀,撞破了你们父子俩之间的情趣,也不用杀人灭口吧。”
  谢悯看着自己落空的五指,意味不明轻哼:“挺厉害。”
  苏厄在笑,但眼里没有半分温度:“是你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
  谢悯神色一顿,随即脸部肌肉神经质地抽动:“是我又怎样?”
  当初曾亲眼撞破他在江照安身上肆意挞伐,谢悯五指紧握,眼底流露出疯狂的杀意:“既然来了,今天,就死在这儿吧!”
  两股凶悍的法力狠狠相撞,十里流苏霎时被夷为一片废墟。谢悯誓要将苏厄碎尸万段,可堂堂三生殿主也不是等闲之辈。二人眨眼便在林中杀得难解难分,连天地都隐隐为之变色。
  苏厄闪身避过谢悯携千钧之势劈来的剑光,双刀交错横扫——
  “忘恩负义的畜生,江照安待你不薄,你就这样报答他。”
  谢悯恨得几乎疯了,一字一句咬碎牙关:“他杀我全族,锁我入镇鬼塔,我这样报答他,何错之有!!!”
  杀势一顿,苏厄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不可置信地笑出声:“他杀你全族?”
  铺天盖地杀来的剑影中,他回头向远处的小院讽刺高喊:“江照安,你听到了吗,他说你杀了他全族!”
  魔气张牙舞爪势若冲天,将四面八方剑影全部吞噬,苏厄面凛如霜,语气变得狠厉非常:“杀了谢氏全族的人,是你自己!”
  “当初你被疫鬼附身屠杀谢氏全族,我与江照安撞见时你正生噬生父血肉!我要杀你,他于心不忍,竟还将你带回身边教养。你在蓬莱被激发出鬼性,以为不把你锁入镇鬼塔,蓬莱洲,北旻仙府,太极宫,这些名门正派,会放过你吗!!!”
  被剑风刀影激得漫天飞旋的流苏花瓣缓缓自高空中落下,谢悯手中长剑一点一点垂落,怔然看向苏厄。
  须臾,他浑身上下不正常地抖动,眼底猩红,一个字一个字低吼:“你撒谎!!!莫烟城的百姓都说是银蛟作恶!!!是他杀了我的父母亲人!!!”
  苏厄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流露出一抹嘲讽,狠狠嗤笑道:“百姓?那些废物凡人懂什么?看见谁在那就说是谁杀的,你倒是有种去问问蓬莱洲的琯朗,问问太极宫的周晦玄,当初莫烟城谢氏惨案,到底是谁作恶!”
  谢悯彻底呆住了。
  苏厄简直懒得再多看这蠢货一眼,身影在半空中消散,他回到江照安身边,一刀劈开锁链,脱下外氅裹住他裸露的身躯。
  “蠢货养蠢货,早让你跟着本殿,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江照安靠在他怀中,虚弱地挪动指尖,笑了笑。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苏厄道:“至少保你吃香喝辣穿金戴玉,不用只披这几条破布。”
  抱着江照安离开的时候迎面撞上谢悯,男人已经不复昔日疯狂,提着剑,摇摇欲坠地挡在二人面前。
  “义父……”谢悯声音在发抖,“如果他说的都是真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
  “你觉得呢,江照安为什么不告诉他?”
  看到此处的秦弥远侧身问伏昭,小麒麟早就看呆了,冷不丁听到他的话,都没有回过神。
  过了很久,他才语气复杂地说道:“江照安,也喜欢他吗?”
  秦弥远摇头:“是爱。”他认真地看向前方,“未必是眷侣之爱,也或许是父子之情,总之,江照安宁愿自己被误解折磨,也不愿让谢悯承受这个真相。”
  怨障,怨障,由怨而生障,原来谢悯怨的不是江照安,不是任何人,而是他自己。
  伏昭有些难过地说道:“没听说苏厄殿主身边有什么相伴之人,江照安,最后还是死了吗?”
  江照安死在一个冬日。
  多年来为压制谢悯身上鬼性,他早已虚弱至极,有银蛟妖骨支撑,尚有机会将养回来,可谢悯抽了他的妖骨,废了他一身妖力,还对他百般折磨。
  已无力回天了。
  他此生最后一段日子是在三生殿度过的,江照安死后,苏厄入炼魂冰窟闭关,直到五十年后才重现于世。
  谢悯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没有得到他留下的只言片语,甚至都不清楚江照安是否怨恨他,又是否,爱过他。
  流苏花枯萎了,林中纷纷扬扬飘落大雪,覆盖树枝,一如当年春日盛景。
  谢悯回到和江照安曾一同生活过许多年的那座小院,自刎于雪地。
  身殒,障起。
  第44章 破障而出
  “执怨难消, 谢悯死后的魂魄被束缚在这里,无法解脱。”
  秦弥远与伏昭并肩走出雪林,前方赫然是来时的石桥畔, 卖伞老叟箩筐中剩下最后一把油纸伞, 秦弥远走上前去,冲老叟微笑:“您好,请给我一把伞。”
  障中记忆循环往复,无止无休,若不破障,外来者就将永远无法逃脱这个循环,直至被怨气吞噬。
  “这次的伞归你如何?”秦弥远指了指自己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故作可怜, “你方才将我捆得好疼啊, 阿昭。”
  伏昭还沉浸在方才的结局中,蔫蔫的,听了这话也不搭腔, 也不看他, 径直将伞接过来撑开。
  仍旧是之前经历过的景和物,再往前不久, 就能听到矮墙后小叫花子辱骂小谢悯的声音。就连他们两个百年后的外来者都不想再重来一次看故事走向难以挽回的悲剧。
  更遑论谢悯。
  被困在这里, 一次又一次的重温剜心之痛。
  伏昭满脸烦躁,收了伞扔在脚边, 往大石头上不管不顾的一坐:“如何破除?亲手害死了自己最爱的人,莫说百年,就算是千年万年,也想不开啊!”
  秦弥远失笑,捡起他扔掉的伞, 在他身边坐下,为他挡住头顶的风雪。
  “怎么就破罐子破摔了。”秦弥远揶揄道,“堂堂魔门的副将大人,一遇到难事就当场坐下撒娇么?”
  伏昭目光不善地看向他:“你说什么?什么撒娇?”
  秦弥远连忙轻咳一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转移话题:“话是这么说没错,可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了。你看方才卖伞的老叟,和那些能看见我们的行人,都是后来被怨气吞噬再也出不去的。假如你也想留在这里做个没有感情的木偶,那便继续坐着吧。”
  伏昭当然不愿意,他看了秦弥远一会儿,扭过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面色沉沉:“我只是觉得如果我误害了自己爱的人,肯定也死了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细雪戚戚,落了一片在秦弥远眼睫上,他抬手拂去,拍拍身上的雪站起身,仿若未闻:“快,想想办法,你进入怨障,难道都不事先做做功课么?”
  功课?伏昭字典里就没这两个字,无论遇到什么问题,离厄枪自会给出答案。
  他毫无头绪的站起来:“母亲让我来我就来了。”
  “……对了,母亲。”
  手指触碰到腰间铜铃,伏昭福至心灵一般抬起眼:“母亲说当初她受故人所托前来破障,可谢悯怎么会知道自己死后会形成怨障,这个故人,应该另有其人吧?”
  秦弥远脑瓜子一转,试探道:“神女跟三生殿殿主关系应该不错哈?”
  伏昭立马懂了:“你说那个人是苏厄啊?”
  可他又不解:“可苏厄睚眦必报,按我对他的了解,不会有这么好心还帮谢悯解脱。”
  “苏厄不在乎,自有人在乎。”秦弥远习惯性的掏出晴雪扇扇风,扇了自己满脸雪花,又赶紧把扇子收回去。
  他继续说:“江照安死在秋极崖,谢悯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以为他义父至死不曾留给他只言片语。可谢悯以为的便是真的吗?江照安若真不顾念他,当初又怎会被折磨成那样,都不舍得告诉谢悯他其实是个吃了自己亲生父亲的疫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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