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落魄皇子登基前 第57节
“烫羊肉,姜辣萝卜,热乎的羊肉馄饨,来瞧一瞧......”支起篷布的摊子边,有个老妇在叫卖。她的相公则在炉子边烧火。
今夜的游人很少,褚卫怜闻声,便远远看到了老妇——是奶娘,果然是她的奶娘!方才听声儿便觉得耳熟了。没想到大哥还把奶娘带来。
看见熟人,褚卫怜逐渐觉得心安。
“饿吗?要去用碗烫羊肉吗?”冷风里,夏侯尉问她。
此人素来阴险,眼多识怪,褚卫怜生怕给他瞧出端倪,因而摇头。“我果腹过了,不算饿。你若饿咱便去吧。”
“我也不饿。”夏侯尉笑道。
今夜来雒江他还带了暗卫,但没有全带,褚卫怜不知道有多少个,他的暗卫各个都和末伏一样,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过她已经把夏侯尉引来雒江了,剩下的事就靠哥哥。
黑色昏暗,江边停泊着五艘流光画舫。浩瀚的江面卷着天涯雪,冷风呼呼,褚卫怜拢紧了斗篷和他过去。
管画舫的,是个佝偻背的老头,夏侯尉问道:“店家,我们借只画舫多少钱。”
“你们要游多久?”
褚卫怜说:“半个时辰就好了。”
寒风灌面,老头咳了咳,粗着嗓子:“一百二十文。”
褚卫怜兜里是没银子的,她戳了戳夏侯尉。
夏侯尉摸向袖口,正待取钱,忽然眼前寒光,直刃飞刺。他脸色大变,侧身闪过,那老头竟然挺起腰板,不再佝偻,面露凶恶,又是一刀朝他刺来!
他来不及多想,三两下拽过褚卫怜,于此同时,江堤下竟突突突跳出许多黑影。
这些刺客,远比他带的暗卫多的多,皆穿夜行衣。二十多个人纷涌而上,突然,一只飞镖顺着寒风直直扎进他的后背。
血漫衣衫,夏侯瑨疼得咬牙,也没精力去想这些人的来路,只抓了褚卫怜的手拼命往前奔。夜色晕眩,他的暗卫们已经纷纷出来,朝对方挥刀。
褚卫怜跑得气喘,寒风灌袖,冷得她瑟瑟发抖。突然,夏侯尉肩臂一沉,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她的脸颊,是热烫的,从脸颊蜿蜒至脖颈。
禇卫怜伸手去摸,竟是黏腻的液,是血,是夏侯尉的血。她还没来得及转头,突然被他推上了马车,“走,快走!”
她跌坐车里,他站在车下,狂风吹开他脸边的落发,嘴角惨烈的血,蜿蜒而落。
夏侯尉用力抽了马臀,马儿惊蹄飞奔,赶马的正是小道士末伏。
寒风萧瑟,没出两里路,末伏突然恶狠狠地回头,瞪她,杀意毕露。
褚卫怜吓得攥紧拳,正要抓簪子,末伏突然甩开缰绳,跳下了马车,竟是朝夏侯尉的方向跑去!
马儿还在跑,似乎知道有刺客,拼命地向前跑。褚卫怜抓住弓和箭袋,咬咬牙,忽然跳下马车——
她在沙雪里滚了又滚,滚得肩膀硬疼。她吃痛的赶紧爬起,盯准末伏奔跑的背影,用力拉开弓。
冷箭飞逝,笔直刺破,那抹黑影倏然倒地。
她射中了。
褚卫怜神色冷厉,拂开鬓发,执着弓又向更深的夜色走去。她的脚步很轻,踩过沙雪,每一步却又走在实处,如同暗夜的魅影,从前世走向今生。
她看见了夏侯尉和他的死士们还在江边厮杀,阵仗如火如荼。他的影子像只无影蝶,蹁跹于夜间。
褚卫怜回忆着他的话,“三指并拉,虎口贴下颌,闭左眼......”
一头是青白的朗朗晴日,一头是暗红的无寂夜,二者在眼前如水交融,最后竟是汇成了那方悬崖,汇成了她落崖所看见的雪木,最后那方天穹。
褚卫怜重新挽弓,闭起左眼,轻轻瞄准那只蝶。
对不住了夏侯尉,我要活着。这一世我要活命。
她勾弦的手指轻放,冷箭破风,飞快而去。
自然,她射箭也不是全然的准。夏侯尉与人厮杀,这箭射偏了。
虽然射偏,却直直插在他的脚边。他身形剧烈晃了晃,不可置信盯向这支箭,突然朝箭来的方向看去——
褚卫怜再度挽起弓,眯眼对准他。狂风骤然卷来他惊恐碎裂的声音:“眠眠!”
眠眠,谁是他的眠眠呢。她聚精会神地盯,唇角有了抹讽笑,又是将箭一放。
这回没有偏,竟是射中了夏侯尉的右腿。
她看见他跪了下去,手却还死抓刀柄。“眠眠!”他又在喊,这回竟是带了哭音。
死到临头了,他还要利用她的怜悯。
褚卫怜缓缓地阖眼,手向后背摸去。这块曾经也穿着一支箭,结束了她的前世。她骤然地睁眼,用力抓弓,再度瞄准黑影。
最后一箭,势如破竹。
她听到了他最后一声眠眠,撕心裂肺,犹如她在前世听到的。
她看着他节节败退,他们包围他,将他赶向死路。他用力拔开胸口的箭,突然碎了一口血,竟是不顾命地跳入江流,寒冰冷冽的江。
那抹黑影,就这样湮没了。她又听见了他的暗卫们悲烈惊叫,也都跳江而尽。
褚卫怜忽而松开弓箭,大口喘气,浑身失力地跌坐。
眼前是森黑无涯的天,拂不开的夜,落不尽的雪,她遥遥望着浩瀚江面,望不到头的江水,冰天雪地,那般冷,他又中了毒镖,应该活不成了吧。
那么,她是摆脱前世了吗?
她终于......打破了前世?
小道士死了,夏侯尉死了,没有人再来强夺她,她保下了她的褚家,她也不用沦为他的禁脔。原来最后改变今生,还是得杀了他才行。
褚卫怜裹紧斗篷,缩成小小一团。
小小的人儿抱住手里的弓,再度喃喃:“对不住了夏侯尉,我要活下,我也想活着......”
“眠眠,眠眠!”禇允恭激动地赶来,忽而跪地,抱紧了她,“你何时会射箭了?还射得这般好?”
察觉妹妹打了冷颤,禇允恭立马解开毛绒大氅,盖到她身上。他把人紧紧地抱,激动又哽咽:“哥哥来了,都过去了,别怕,别怕,哥哥带你回家去。”
要回家了。
天清了,黑夜褪了。
梦魇终于结束了。
她的今生,也要有条新路了。
第51章
我家 灯火阑珊,岁月安然处。
继此夜之后, 褚卫怜睡了一个很长的觉。脑海有幻影,一会儿是前世落崖的尽头;一会儿是这段日子谋算人心,忐忐忑忑;一会儿又是她开弓射箭, 穿破黑暗。
睡梦里,她常会听到一种声音,既耳熟又陌生, 很像夏侯尉,却又好似与她从未相识。那声音主人是暴躁的, 急切的, 不停在问:“你满意了吗?你满意了吗?我把欠你的都还给你了, 你既满意,能否把她还给我?”
把谁?把谁还出去?
褚卫怜紧闭的双眸颤动,转啊转......她听不懂那声音主人的话,她要把谁还回去?
“我要你把崖底的人还给我, 褚卫怜,你听到了吗!”
崖底的人......
崖底的人......
褚卫怜猛地睁开眼,崖底躺着的少女, 不就是她吗?这话到底在说什么?
她惊吓的额头都是冷汗,突然坐起身,紧紧抓住被褥。
“娘子, 娘子!”
奶娘荣氏见人醒,立马给她擦汗。
她的精神有些恍惚, 又好像被吓到。奶娘以为又是梦魇, 连忙搂紧人安慰。
或许是抚在后背宽厚的手掌,褚卫怜的惊恐渐渐消了,她意识到前世已经被改了,而她此刻, 就在回京的马车里。褚卫怜放松过后,慢慢从奶娘怀里出来:“嬷嬷别怕,我没事了。”
她的确没事了,只是近儿太累,才睡得有些久,倒叫奶娘以为她又魇着,醒不来。
荣氏把她从小带到大,最担忧的也是这副身子。褚卫怜坐好,反过来挽住奶娘宽慰,“嬷嬷,我已经很久不做梦魇了。”
自从前世的落崖之后,她已经不再梦到。
奶娘听了很高兴,“不魇才好呢,我就说那些梦不干净,好端端偏缠上娘子。”
“不说那些晦气了,娘子,咱喝些热汤。”
这是一条从抚州回京城的路,褚卫怜听奶娘说,她已经睡两天了,没用过一点汤水。起初褚允恭担心妹妹,还去抚州城找了好几个老郎中来瞧。好在他们都说无碍,无病无痛,只是人给累趴而已。褚允恭这才放心地再带人赶路。
这趟路也走了一个多月,从寒冬走向初春,走到天渐渐暖和,走到褚卫怜褪去厚袄,走到冰雪消融,草叶抽芽。
最初的时候,褚卫怜心有不宁,经常因为自己杀了人而不安。褚允恭便跟她说:“又不是做了丧尽天良的事,那夏侯尉禽兽不如,咱们杀他也是为了自保。你瞧你二哥,如今在西北杀了多少狄戎?”
“你再说那些狄戎,又何尝十恶不赦?可你二哥得杀他们,他不杀狄戎,狄戎就会杀过来,屠我边民。说白了,都是为了保身,你二哥都不觉得自个儿手染鲜血呢,你怕什么,多学学他的洒脱......”
褚允恭的话让妹妹陷入深思。在他的调解下,褚卫怜逐渐领悟,不再回头看过去。
只是......
禇卫怜的掌心悄然收紧,“那夏侯尉,是死透了吗?”
“他跳江后,我的兵一直守在江边。后来我带人走了,又有衙门的人来江边搜。雒江深不见底,寒水刺骨,况且夏侯尉受了伤,箭伤、刀伤、还有毒镖,不可能活下来。”
禇卫怜微微地松气。
不可能......
不可能就好。他既然死了,一定要死得透。否则......他们没有人敢去想。
步入早春,天气暖和,风和日丽,人也变得开朗。褚卫怜偶尔坐乏了马车,还会下去和哥哥一块骑马。
她感受着春风从脸颊拂过,吹开过去的晦暗,放眼望去,只见青山耸翠,原野广袤,一切晴光正好。
抵达京城的那天是二月初二,傍晚。
褚卫敏得了口信,一早便回娘家候着。林夫人哭红眼眸,抱着女儿直抹泪。褚父倒是没哭,只是望着大儿子、幺女消瘦的身形,叹了又叹。
除了褚卫怜嫁去外州的三位姐姐,以及远赴西北的二哥,全家人又齐整聚在一块了。
阔别这些时日,终于回到家,今晚褚卫怜吃得格外多,也格外香些。她忍不住把每个人都看了一遍,她的父亲、母亲,姐姐、大嫂,还有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弟。
桌上摆了佳肴美馔,腾腾蒸着热气,褚卫怜边夹,边问林夫人:“二嫂嫂还没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