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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时易之也不是广寒仙说什么就信什么的,因为这种时候的不气听起来就像是气话。
  而且虽然在何老爷面前他确实没做错什么,可在广寒仙这里,他就是大错特错了——他哪能接别人的招亲绣球呢?像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于是他立刻开始道歉,“这事是我做得不对了,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我只求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哄……赔个礼。”
  “哄哄你”几个字到底还是说不出口。
  “不用你赔礼道歉。”广寒仙彻底背过时易之,抬手去伸出虚虚地拨弄那颗柿子。“本来也不是你主动接的绣球,要是真的赔礼道歉了,岂不是显得我很无理取闹?
  “而且我倒觉得其实是我的错呢,害你错过了一桩好姻缘,你与那何千金本来也是相配的,你是家财万贯少爷,她是一县首富的女儿,只是因为先遇见了我,所以没法子了。
  “可我是什么呢,我不过是个任人买卖的玩意儿罢了。”
  听着这些话,时易之心中一缩。
  “玩意儿”几个字,几乎道尽了广寒仙这些年受的苦楚!
  他两步走上前,认真地看着广寒仙。“姻缘二字,两情相悦便是相配,至于家世、钱财、容貌……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外物。何况你会如此也根本不是你的错,是世道艰难磋磨了你们。
  “所以,别再用那样的字词来轻贱自己了,好吗?”
  说完这些,广寒仙才终于愿意看时易之了。
  他偏着头,长发丝丝缕缕地挂在肩上、垂在身前,“你真这么觉得吗?”
  “当然。”时易之斩钉截铁地回答。
  然后广寒仙就笑了,笑着靠近时易之。“时少爷,你可真好。”
  寂寥萧瑟的巷道在他的笑中泛起生气,如工笔画一般的柿子树也成了陪衬。
  不过只是一会儿,他的笑就又变淡些许。
  “你这么好,我就又想叹气了。”广寒仙重新举起自己的手,袖口顺着手臂往下滑,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你看何老爷与何千金穿金戴银的,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你若真与何千金成了事,跟他们一起出去也不会落面子,哪像我,什么也没有,怕是会让人看低了你。”
  时易之听不得这些话,听不得广寒仙对自己的轻视。
  于是他当下便郑重地说:“我们之间不谈你我,我的就是你的。
  “到底还是我的疏忽,带你出来这么久都没想着为你买些什么。洪城的玉饰是远近闻名的好,左右无事,若你不介意,那我们便去逛逛?”
  广寒仙怎么可能会介意。
  他收回自己的手,笑着往时易之的身上靠,柔声道:“时少爷,你对我可真好~”
  -
  因着买东西这件事儿,他们二人便决定在洪城多逗留几日,给出充足的时间来好好地逛。
  哪知第二日天刚破晓,洪城就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何家千金不见了。
  作为一县首富,何姓一家的事儿向来惹人关注,如今何老爷唯一的掌上明珠不见了,整个县的人都开始讨论起来。
  而还未等时易之将这件事情给消化完,广寒仙也不见了。
  第10章 第十枝 晚夜山林
  “这批货不错啊!还有一个上上等的,这能卖不少的钱。”
  “那是个男人。”
  “哈?”
  谈话的二人沉默半响。
  好一会儿,那女人才又开口道:“男人也行,也有就好这一口的,而且现在男人和男人都能成婚了,应该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是,是这样的。”另一个男人应了几声,语气也转好些许。“不过这男人身上还怪香的,一股子桂花味,这么久了也没变淡。”
  “熏的香?”
  “不像。”
  这句不像勾起了女人的兴趣,她慢慢悠悠地走近,裙摆一捞就蹲了下去,而后凑近仔细嗅闻。
  “嘿,你别说,还真的是!”语气兴奋,声音也就大了些。“该不会是他自带体香吧?”
  广寒仙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
  他用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睑,眼前虚了好一会儿才变得清晰。
  晚夜、山林、火堆、被束缚住的手脚、陌生的男女。
  这些要素汇集在一起,不过一会儿他就明白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被拐子给抓了。
  这事情他并不陌生,因为他就是在三岁时候被拐子给送到湄洲南风馆的,跟其他十多个小孩一起。
  然而那些小孩是被拐走的,他是被自己的亲生父母给卖的。
  但他也并不在意,毕竟那时他才三岁,又能记得什么事情?
  记不得了,所以他不在意。
  做寻常农家打扮的女人正在和穿着短打的健壮男人低声聊天,两人谁也没发现被丢在暗处的广寒仙醒了。
  广寒仙也就没有打草惊蛇,开始半阖着眼睛细细地打量周围的情况。
  环视了整整一圈,在最后看向身旁的时候,他才发现这二人绑的不止他一人。
  而另外一个身影,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些眼熟。
  盯了半响,广寒仙才终于看出了身份——洪城何首富家的千金何宛。
  刹那,他就想到了今早在城中流传的关于何千金失踪的消息。
  想来这就是失踪的原因了,就是不知道一个千金大小姐是怎么落入到几个乡野拐子手中的。
  至于他自己……
  何宛失踪的消息他和时易之醒来后也知晓了,可虽然他们与何宛有过一面之缘,却到底也不是多亲近的关系,而且何老爷作为洪城首富,钱权皆有,因此这事怎么也轮不到他们去操心。
  所以在唏嘘一番之后,时易之就说要带他出去逛逛,为他买些东西。
  他当然不会拒绝。
  何曾想到街上因为何老爷重金找何千金一事人变得愈发多,他们二人走着走着就被人群给挤散了。
  等他回过神来想要去找人时,视线中已经彻底不见了时易之的身影。
  又因为不识得路,最后竟然转着转着误入到了一条僻静的巷道中,然而还未等他转身回去,就被一张带有怪味的帕子给蒙住了口鼻,人立刻就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就是现在了。
  广寒仙慢慢地舒展了一下自己的四肢,被束缚了一日的手脚酸胀无比,身上带着被磕碰过后的钝痛,长久未动的肢体也突然开始发麻。
  他不耐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可心中还是生出了一些厌烦和疲惫。
  ——或许命不好的人就是如此,风波与麻烦总是接踵而至。
  任由糟糕的情绪蔓延了一小会儿,但是很快,他就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他慢慢抬眼去看天,发现墨色浓稠,唯有月光明亮,大抵已到了亥时,这个时辰,离这两个拐子入睡或许也不久了。
  无疑,等他们熟睡后是最好的逃跑时机,即使有人守夜,一个也要比两个好对付得多。
  想清楚这些后,他屏息凝神,用被绑在身后的双手缓慢地在墙上、地上摸索着、挑选着。
  终于,他找到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尖石。
  于是他重新闭上眼睛靠回墙上,装作一副还未苏醒的模样,但是藏在身后的双手却已经握着尖石动作起来了。
  生怕会被那两个拐子会听见动静,他的动作幅度放得非常小,棱角处在麻绳上慢慢慢慢地细致摩擦着。
  可不知是被绑着还是他不熟练的缘故,那尖石每蹭动十下就最少有三四下都戳在他自己的手腕上,麻绳一寸一寸地被割开,他的手腕也一点一点地被磨烂,最后两只手都开始发麻发颤,他自己还隐约地嗅见了一股铁锈味。
  幸好,幸好。
  幸好他打小就被灌了异香入体,这么一点血腥味很轻易地就被浓郁的桂花香气给盖了下去。
  最后也不知道动作了多久,久到广寒仙的手疼到都有些麻木了,久到睡着的女人响起了鼾声,手腕上的麻绳才终于被割开。
  听到细微声响的那一刻,他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下意识地睁眼看向了两个拐子所在的地方。
  还好,没有被发现。
  不过虽然女人睡着了,那个男人却还醒着。
  与做出来的事情相比,男人的面容显得有些过分老实和木讷。
  他大开大合地撕扯着烤熟的鸡肉,不时举着水袋往嘴中灌,淡淡的酒气飘散开来,火堆燃烧树枝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与他粗鲁的吞咽声和打嗝声混合在一起。
  看着那袋子酒,广寒仙的心中有了数,便再次闭上眼睛等待时机。
  约莫一炷香过后,吃东西的男人终于有了其他动作。
  广寒仙先是听见男人打了一个又长又响的嗝,接着又听见男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淡淡的酒气随即扑面而来——应该是在凑近打量他与何宛是否还昏睡着。
  大抵是得到了安心的答案,男人转身离开。
  一阵窸窸窣窣的草木响,淡淡的酒气也随之被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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