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花田喜事> 第51章

第51章

  “寒公子,我来了。”他对着拉开的细小门缝说。
  里头的人一惊,门发出嘎吱的一声响,接着传出了略微不满的声音,“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吓到我了。”
  “后院的事忙完了,我正好想来看看你。”时易之答,随后抬手在门上轻轻地敲了敲,问:“不知寒公子可愿邀我于房中一聚?”
  “嗯……”冠寒沉吟片刻,最后才勉为其难地说:“你既如此诚心,那我便让你进来吧,可不能被人发现了。”
  时易之失笑,说“好”和“我定会在天亮前离开”。
  冠寒给他放了一道人能进去的缝,时易之就趁势钻了进去。
  进去后,冠寒立刻就将门给合上了,连声音都未如何发出,确实也有几分偷偷摸摸的意味在。
  时易之笑着偏头看过去,哪知一入目就是冠寒光洁白皙的脖颈,再往下,是展露出些许的精瘦胸膛。
  他的脸一下就热了起来,人也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寒,寒公子……”
  可他的话还没说出口,冠寒就先一步问起他来。“时易之,你怎么会说‘天亮前离开’这样的浑话?你是从哪学来的?是看了什么书,还是去了什么地方,亦或是在外头见了什么人?”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砸得时易之心跳如鼓。
  “不,不。”他瞬间就记不得方才看到的旖旎春光了,摇着头地解释起来。“未曾去过什么烟花之地,也没有见过别的人。”
  但他也是说不出自己买了些话本子这样的话的。
  要是让冠寒知晓他在看那样不正经的东西,误以为他也是个不正经的人,那该如何?
  不能不能,万万不能!
  于是他移开视线,磕磕巴巴地说:“是……是上次宴请他人时,于酒楼说书人口中偶然听见的。”
  “那怎么别的不记,就光记下这句了?”冠寒偏头看向他,笑得狡黠。“我知道了,人人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时少爷也觉得偷偷摸摸的刺激,对不对?”
  时易之再一次说不出话了。
  怎得又……又转到了这上面来了呢?
  许是看他支支吾吾地给不出回答,冠寒也失了趣味,扯了扯披风走向拔步床。
  “时少爷,来帮我抹药油吧。”
  时易之这才想起自己来此的正事,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冠寒往床的方向走,心中也在暗自懊恼。
  ——于这方面他实在太生涩愚笨了些,每每瞧见什么听见什么就会失了魂,连带着把正事也忘了。
  不该不该,实在不该。
  可一边在心中训诫着自己,他一边看着冠寒将身上仅有披风拉下的场景走神。
  这这这……
  这岂是他现在就能看的?
  是否不合礼法、不合规矩、不合时宜?
  然而这样的旖旎与神游,彻底终止于他看见冠寒背上淤青的那一刻。
  “你……”他快步走了过去,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抚摸,却又在触碰到的前一刻猛地收回了手。
  眼睛瞪大瞪圆,身子随着心一起颤了颤。“怎会伤得如此之重?方才怎得不说?你且等等,我再去叫人将洛大夫请来。”
  冠寒立刻呵止住,“别去!”然后握着药油递给时易之。
  “就是和时五少爷一样的淤青罢了,我已经让月竹向洛大夫讨了一罐药油来了,不用再麻烦了。
  “时少爷若是真的心疼我,就快些来帮我揉揉,免得我受了凉。”
  时易之抿抿唇,思虑再三,最终听了冠寒的话接下了药油。
  药油的气味并不温和,辛辣到有些刺鼻。
  甫一将塞子拔开,味道就冲着灌满了整间房,房中的熏香以及冠寒身上的桂花香都被压了下去。
  闻着这样的气味,时易之的眉心紧紧地拧成了一团,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为何方才不告诉我?为何要独自忍着这样的痛。”
  “我不想说就不说了。”趴在床上的冠寒抬了个头,不满地看着他。“而且我现在不是告诉你了吗?不过就是迟了些而已,快些给我抹药。”
  时易之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没能再说出来。
  最后索性选择了长久的沉默。
  默不作声地将手洗净擦干,时易之坐到床边先开始搓手,待掌心相贴反复搓得暖热,他才将药油倒在手中抹匀。
  他没这样帮过别人,自己受伤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怕一不小心会弄痛了冠寒,便小心翼翼的不敢施力,只有掌根在轻轻地揉推着。
  可即使是这样,将脸埋入被褥中的冠寒也还是克制不住地流泻出破碎的痛吟来。
  时易之听着这些声音,眉心皱得愈发紧,唇也用力地抿了起来。
  这么怕疼的冠寒先前怎么会不说呢?彼时染了风寒都哀叹着自己可能命不久矣的人,何故如今受了伤都不愿意让大夫看了呢?
  是发生了什么?是哪里变了?还是有什么其实是他从未读懂的?
  时易之罕见地陷入了难以抽离的困顿与迷茫。
  他一边想可能是自己做得太差了,所以才让冠寒有所隐瞒;一边又想是不是他们之间的情谊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深,因此冠寒就会权衡利弊、瞻前顾后。
  ——他第一次开始这么思考。
  可他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怎么想才是对的。
  越思考越混乱、愈忖度愈惶恐。
  因而眼前近在咫尺的冠寒,在这霎时仿佛与他隔开了万水千山。
  倏地,时易之想起了他们还在湄洲时,他趴在桌上醒来看见的那一幕。
  一身白袍的冠寒披散着长发倚靠在窗旁,神色淡淡地望着无边又昏黑的天幕,凉而薄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模糊了他与天上、与人间的界限。
  或许那才是真正的冠寒。
  不可触碰,难以琢磨,无法拥有。
  可能他从始至终都只是沐浴到了圆月慷慨落下的辉光,又偶然从水面触碰到了那一轮月,但贪恋与侥幸却让他觉得自己拥有了它。
  其实这月原本也不曾信任过谁、青睐过谁。
  但时易之既觉得冠寒是高悬于空的月,也认为他像结在金桂顶端的那一团花簇。
  时易之因着一己私欲将花摘下,以为娇养着,花就能年年岁岁地盛放,实际在片刻的繁荣后,花已经在他的怀中枯萎了。
  ——来到清州的冠寒是总在吃苦,跟他回家的冠寒是总在受委屈。
  好像根本不如他当初设想时那般快乐。
  “时易之,你的力气太大了,好痛。”冠寒忽然开口。
  时易之被这一声拉回了神,讷讷地看着面前拢好披风坐起来的人。
  许是因为药油的刺激与揉搓时的疼痛,冠寒已经生出了一身的汗,披散的长发贴在他的脸上脖颈上,眼尾与面颊都绯红一片。
  他虚虚地靠在床头,对时易之伸出了蹭破皮的手。“别揉了,给我的手上些药吧。”
  时易之盯着他手上的伤看了一会儿,再次沉默着去净了手。
  药油味道重也难洗,打了好几次胰子才将将把那股滑腻感除去。
  他将手上的水珠细细地擦干,端着用在手背的药膏重新坐回了床边。
  可能是身上的疼压过了手上的疼,因而那些小口子被沐浴时的水泡得肿胀发白了,冠寒本人也没有发现。
  时易之有心想要说几句,可一回忆起方才思虑的那些,就又还是把话压了下去。
  他探出手指,用指腹沾了些药膏,轻柔又细致地抹在了伤口上。
  怕薄薄的一层不够,还多擦了几遍。
  上好药合好瓷罐,时易之准备将药膏放回多宝格上,可一抬头,却发现冠寒正在盯着自己看。
  眼神是掺着探究的复杂。
  时易之避开他的目光没与他对视上,兀自起了身。
  待药膏放好后,他才开口说了上药之后的第一句话,“夜已深了,你好生歇息,我就先走了。”
  语罢,抬着步子就准备往外走。
  “时易之!”
  然而还没迈出去一步,冠寒就忽然开口喊了他。
  他脚步顿了顿,没转身,只是侧了个头,问:“怎么了?”
  冠寒没回答。
  时易之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冠寒开口说话,就便径直出了门。
  -
  冠寒难得的没睡好,夜里翻来覆去,脑中净是时易之闪躲开的眼神以及毫无表情的脸。
  他想时易之应当是生气了,又想时易之生气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
  可想来想去,想到最后又觉得时易之凭什么生气!
  两人之间,明明被骂得最难听的是他;受了伤的也是他;为了不让旁人恶语中伤,忍着痛不说的还是他。
  他都还没生气,时易之哪来的理由先他一步?
  冠寒越咂摸越觉得有道理,因而到了后半夜,他也不开心地闹起了脾气来。
  他一边趴在床上晾身上的药油;一边盘算待第二日时易之来寻他道歉讨好他时,他该给些什么教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