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那人寻人的动作僵硬了一秒,很快收起被人发现的尴尬,扭头看向他,语气轻松:“温兄。”
第100章 南宫赐十年沉沦苦
温良辰指名道姓问:“沈千秋, 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千秋为仙门世家的公子,按理来说温良辰不应这般语气同他说话,但毕竟是他跟踪在先, 且一向不在意称呼,也就对此一笑而过:“一段时间不见,温兄还是同以往一样格外戒备。”
他语气寒暄, 面色无异地靠近温良辰,看见对方脚步往后一缩, 停了下来。
“温兄, 我本是听闻你因病过世的噩耗, 特地前来温府悼念。”沈千秋知温良辰的性子,也不隐瞒,“结果却发现你尸骨有异,于是心中存疑, 有心留意。不想阴差阳错,目睹了这一切。”
温良辰听完,眼神复杂地盯着沈千秋。这人不仅抓住了他的把柄, 还堂而皇之地说出来,究竟是扮猪吃虎还是真心坦荡?
他道:“所以沈兄要作何打算,去温青流跟前揭发我吗?”
“不不, ”沈千秋头摇作拨浪鼓,“我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温良辰挑眉, 头一回听见有人这样形容自己。
“是啊!”沈千秋点头, “温兄之前到我沧灵都听学,一闻千悟,举一反三信手拈来,是难得的修道奇才, 如此没落,可不就是可惜吗?”
他说到后面有些激动,不自觉凑近了温良辰:“若是你愿意,可入我沧灵都门下,潜学修道,也不辜负了天生灵慧。”
温良辰道:“若我偏要辜负呢?”
沈千秋话语一塞,望向他的神情呆愣空白了数秒,似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多少人求之不得拜入仙门,一旦开悟,结出金丹,更是延年益寿,可腾云驾雾,御剑飞行,从此光宗耀门。
温良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半逗乐半嘲笑道:“省省吧沈公子,我若有心修仙自不必他人劝说。”
话已挑明,他不再搭理沈千秋,拂袖而去。
然而沈千秋并不放弃,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如影随形。
温良辰权当没他这个人,兀自往前走。
“温兄,最近的天灾你听说了吗?”沈千秋特意顿了一会儿,见温良辰没有回话的意思,自顾自语,“确实已经许久没下过雨了,若真如此,恐怕世间会掀起一场大乱。”
风过幽篁无力,竹叶落地有声。温良辰按了按眉心,回头道:“沈公子,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千秋踩着一地竹叶,眼神有些复杂。他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他看出温良辰所用假死之法不像正经门路,不想好端端的人误入歧途,才一路跟着。
可这种话,无凭无据,终究是他心中猜测,不可说出口冤枉人。
沈千秋神情变化被温良辰扫了个遍,明了道:“哦,原来是怕我堕入魔道,成个鬼修,与仙门对立。”
说完,他莞尔一笑:“若真如此,又与沈公子你有何干系?”
沈千秋道:“你我相识一场,我总不能眼睁睁看你入魔。”
“奇怪。”温良辰随手接住一片竹叶,几下折成一只小船,“沈公子不去操心你们沧灵都,亦或是那些大难临头哭天喊地的百姓,来管我做什么?”
沈千秋正欲开口,竹林深处走出一个姿态畏缩的男人。
“大少……主子。”他停在温良辰身旁,姿态低眉顺眼,“您跟二少的尸体老爷一起埋在了温家陵园。”
那只竹叶船载风落地,温良辰手指轻搓了几下,略一点头:“知道了,这儿没你的事了,不必出来。”
温自牢自觉退下,离开前看了沈千秋一眼。
沈千秋认得温自牢,便没有多看:“温兄日后有何打算?要不,还是去沧灵都……”
温良辰扭头就走:“好意心领,慢走不送。”
在此之后,沈千秋锲而不舍地跟着温良辰。不过他担心彻底惹对方不悦,刻意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温良辰去哪儿身后都有了个尾巴,他尚无去处,城内现在逐步混乱,他不想掺和,便在城外席地而寝。
只是他出城,尾巴便跟着出城,整日活在沈千秋的目光里,时间久了,竟像是一种纵容。这么一想,他心里的滋味有些难言。
如此过了一段时间,温良辰彻底将沈千秋视为无物,虽然沈千秋并不这么觉得。
他在温良辰多次吞咽时会递上水壶,或估摸时间拿出备好的白面饼。
温良辰很看不起这种没滋没味的东西,身为晋城青州首富之子,从小到大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细,无一不奢侈。要不是沈千秋当面掰了一块“以身试毒”,他还真不知道这是吃的东西。
“这是白面饼子。”沈千秋见他眼神疑惑,退下前解释道。
温良辰举着头回见的白面饼子,与天上烈日缓缓重叠,遮住了刺眼的光线。过了会儿,他才放到嘴边,用牙齿咬住撕下一小块。
倒也没那么难吃。
路边两三人高的芭蕉树早已枯死,熔金的日光束成一把长剑,虎背熊腰的芭蕉叶腰斩在地,痛缩成一串串剑穗。
脚下的泥土越来越干硬,硌着足心,走路久了便酸痛无比,温良辰打算进山。
天色暗下来,山中夜微凉,以往还能看见灯火杳杳,现在只剩野兽夜奔的杂声。
夜是一片漆黑的,温良辰怀中抱剑,后背是一块天然削平的巨石,他靠在上面,闭目而眠。
夜风吹过,不远处的沈千秋摸了摸衣衫,指尖的布料泛着冷意。
虽是夏季,但山上气温比山下低,若不注意还是会着凉。
他看了眼温良辰,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熟,便解下外袍,双手提着慢慢靠近。
沈千秋有意收敛气息,无声无息来到温良辰跟前,他抬手,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
衣衫还未碰到温良辰,一把出鞘冷剑利落刺穿。衣服破了个洞,剑身穿过了沈千秋的胸膛。
温良辰手中力道不由一松,剑屹立在血肉中,两人之间只有血流的滴答声。
温青流自小不喜他这个大儿子,横竖看不顺眼,随着温良辰长大,自主不受拘束,甚至连秋水堂的秘密,也被他无意知晓,心里萌生巨大的危机,哪儿顾得上什么血缘不血缘的,接连找了许多人暗杀他。
什么样的人都有,男女老幼,各种伎俩都用了,无一成功。
做父子做到这种份上,温良辰只觉得好笑。他最骄傲得意的,便是生来异于常人的反应与戒备,这也是他能活到现在的原因。
无数次深夜,他闭着眼就能将藏在房中的人一剑穿心,只是这一次,站在他面前的沈千秋手里没有拿着剑,而是举着一件外袍。
“夜里冷,我……衣服借你。”沈千秋低头看了心口一眼,在温良辰看似冷漠实则放空的神情里,缓缓往后退。
银刃红血,在冷冷的月光下染红了温良辰的瞳孔。
剑身抽离,沈千秋皱眉又很快舒展,他手一松,衣服掉在地上。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晃着身子想走。
温良辰终于有了反应,他扬手把剑一掷,剑身稳稳插进沈千秋脚边的地上。
“你们修仙之人不是都有金丹吗?这一剑会不会要你的命?”
沈千秋没有回头,侧过脸的目光落在脚边剑上:“我回去调息一阵子就会好,倒是温兄,千万保重。”
金丹结于人的丹府,汇天地灵气,以助修行。
但他没说的是,因初除邪祟毫无经验,他曾被一缕邪气入体,坏了灵脉,丹府受损,差点性命不保。
后经沧灵都掌门人出手,逼出了邪气,将金丹转移到心脏,才活了下来。
温良辰那一剑,可谓精准,不偏不倚,正好穿过心脏,刺破了金丹。
沈千秋用力捂着胸口,手背青筋条条绽开,掌边渐渐湿润。双腿似缠着万斤铁索,朝着远处拖行。
若他这时灵力传音回沧灵都,未尝不能活命,只是沈家人不是傻子,见了他身上的伤,定是要查个究竟的。
到时候,温良辰难辞其咎不说,行踪也会暴露。他好不容易假死脱离温府,沈千秋不愿牵连他。
山中的夜风带着一股子湿泥气,周遭光秃如镜,一草一木也看不见。沈千秋仰起头,天上挂着半张白面饼子般的冷月。边缘坑坑洼洼,像被人啃了一圈。
丝丝凉意往捅穿的胸口里钻,沈千秋还要继续往前走,眼中事物却开始模糊不清。
身形摇摇晃晃,似水中投石激月。只是月能重圆,金丹难合。
几刻后,沈千秋终于撑不住,头往下一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直到白月沉西,皎洁的光辉渐渐隐没,地上的人始终安静如木石,了无生息。
日升月落,昼夜交替。在天灾出现的第二年中,仙门彻底消灭了血蝗,只是仍未见雨。
血蝗得以除尽,各仙门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又急匆匆去各地疏散自相残杀的流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