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黎助教笑道:“钟博士,这是今天新来的学生,有秀才功名,没经过考核,便安排在了丁班,你安排一下吧。”
  钟博士是个严肃的小老头,头发梳得整齐,一把胡须修剪得好看又整齐,看着就是个强迫症。
  倒是跟秦夫子有点像。
  陆川向钟博士行了一礼,说:“学生陆川,见过夫子。”
  钟博士皱着眉头,像是不喜被人打扰了讲课。
  钟博士严肃道:“那便进来吧,自己找个位置坐。”
  陆川巡视一圈,学舍内只有一张桌子是空的,被摆放在最后一排,有些突兀。
  想来是陆川昨天办了入学手续,今天临时搬来的。
  陆川给黎助教道了一声谢,便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向那张桌子。
  陆川把书箱放下,掏出里面的纸墨笔砚还有书籍,搁在桌子上。
  钟博士看陆川挺老实的,就不多说什么,继续讲他的课。
  “慎厥初,惟厥终,终以不困;不惟厥终,终以困穷。懋乃攸绩,睦乃四邻,以蕃王室,以和兄弟,康济小民……”
  钟博士的教学习惯是,自己先读一遍,然后让学生读三遍,再开始讲解句子的意思。
  陆川之前听陈青石说过,他们村里也有个私塾,教书的是个老秀才,村里愿意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大多是送去那里开蒙。
  平时就是教学生读书,学生遇到不懂的地方,去问老师,那老秀才总是一句:读书百遍其义自见,然后就打发学生自己去背书了。
  陆川当时听了,就觉得村学果然不靠谱,幸好陆父陆母有点见识,把原身送去了镇上读书,没耽误原身的才能,方能在十二岁考上秀才。
  因为话本小说行业发达,为了让更多人能看懂,大安朝现在已经有句读了,也就是标点符号。
  不过传统的四书五经及科举书籍,印刷出来的新本并没有标点符号,需要学生自己根据老师的讲学来标注。
  “大家先把这篇《蔡仲之命》读三遍,一会儿老夫再给你们讲解。”钟博士说完就在台上坐下了。
  陆川翻开书本,跟着那些书生读了起来,把自己融入其中。
  在群体环境中,一开始最忌讳的就是标新立异,除非自己足够强大。陆川对自己有自知之明,既没有横溢的才华,也没有显赫的家世,唯一有的就是还不错的记忆力。
  知识需要一步步积累。
  钟博士看陆川老老实实在读书,也暗暗点了点头,看来是个勤学好问的。
  三遍读完,钟博士开始引经据典地讲解。
  刚开始还好,慢慢地,陆川便在钟博士规律的声音中,恍惚了意识。
  他在现代的时候,本就更喜欢理科,对于语文不说深恶痛疾,但也确实没什么兴趣。
  都说在课堂上最是容易催眠,更别说今天陆川起得早,屋内烧着炭盆,冬日好眠,陆川昏昏欲睡。
  “啪”的一声,陆川没有完全进入梦乡的意识顿时惊醒,抬眼一看,钟博士正站在他的书桌旁。
  旁边传来小声的私语:“钟博士的课都敢打瞌睡,新来的很嚣张啊。”
  “我看不是嚣张,应该是还没体会过钟博士的厉害。”
  “啧啧,新同窗要惨啦!”
  陆川:“……”
  陆川瞄着钟博士严肃的脸,想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结果就是什么都没发现。
  老师在旁边站着,陆川也不好意思坐着,紧张之下便站了起来。
  陆川嗫嚅:“夫子。”
  钟博士厉声道:“今天讲的这篇《蔡仲之命》抄三百遍,明日交上来给我。”
  陆川不敢多说什么,瞧这老头生气的样,他若是反驳,怕是不止三百遍了。
  幸好他近几个月一直在练字,这罚抄就当是练字了。
  看陆川老实应下,钟博士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临走时还瞪了陆川一眼。
  亏他还觉得这小子是个勤奋好学的,没想到却是个藏奸的,光会表面功夫。
  接下来钟博士讲课总是盯着陆川,陆川心惊担颤不敢有任何动作,每当困了就掐自己大腿一把,一节课下来大腿都掐红了。
  大安朝国子监的课程比较规律,不像一些私塾,一节课就是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国子监一节课是一个时辰,中间休息一刻钟。
  听到下课钟声敲响,大家都不敢出声,直至钟博士离开学舍,才开始起身活动。
  学舍一下子热闹起来。
  陆川撂下笔,桌上是他写的笔记,若不是特意练过,他都写不了这么小的字。
  有几个书生凑了过来,其中一个看起来比较豪爽的说:“在下苏幕,字慎之,不知兄台怎么称呼?”
  陆川站起身来回礼:“在下陆川,字行舟。”
  苏幕又给他介绍了其他几人:“这是唐政,这是刘扬,这是席东。大家来国子监时间已久,对监内事物还算熟悉,陆兄以后有事可来寻我们。”
  那几人也点了点头:“对,陆兄有事尽管来寻。”
  一通寒暄过后,苏幕笑道:“陆兄胆子可真是大,钟博士在澄心堂是出了名的严厉,没人敢在他的课上睡觉。”
  陆川听到这不免苦笑,哪里是他想睡觉,生理反应控制不住,太久没有这么早起床了。
  陆川叹了一口气:“第一天上课,就被抓到了打瞌睡,也是在下的错。”
  唐政安慰道:“陆兄不必担忧,钟博士虽然严厉,但不会刻意刁难人,罚了之后就过了。”
  这下陆川可松了一口气,不会因为这事被记恨穿小鞋就好。
  看来这国子监的老师还是很有师德的。
  苏幕几人看陆川的反应,都忍不住笑了。
  苏幕:“陆兄就放心吧,我们也经常挨钟博士罚抄写,都是正常的。”
  苏幕几人出身都不凡,跟那些考进来的监生不一样,对于学习不是特别努力。那些优秀的监生既看不起他们不努力学习,又嫉妒他们的出身,可以轻易进入国子监。
  苏幕他们跟那些监生也合不来,卷王跟咸鱼怎么可能和平相处。
  所以监生跟荫生之间,哪怕是一个班的,也是泾渭分明,互不往来。
  苏幕几人能主动来找陆川说话,除了他是用荫生名额进来外,主要也是因为他刚刚在课上打瞌睡,被钟博士给罚了。
  有相同的爱好不一定能成为朋友,但有相同的敌人,或者共同讨厌的人,肯定不是敌对的。
  苏幕他们四人在国子监,算是不学无术那一类,说得上是老师同窗都不喜欢往来的类型。
  他们是今年勉强考过秀才后,才升入澄心堂的,少年人都喜欢拉帮结派,其他人一心读书,只有今天入学的陆川,看上去不是特别好学。
  聊了一会儿发现大家的志趣相同,都隐约透着不喜读书的观念,几人跟陆川的关系愈发融洽。
  能不一样吗,上了一节课,陆川眼神里都透着一股厌世的感觉。
  语文已经很难了,现在学的文言文就更难了,陆川内心默默流泪,正式学习跟自己看书果然不一样。
  特别是钟博士还留了一篇策论课业,他今晚回去,既要抄写,又要写策论,想想内心更苦了。
  聊过之后苏幕几人发现和陆川越发投缘,就开始自报家门。
  苏幕:“我爹是都察院的左都御史,天天弹劾人得罪人,害得我都没什么朋友了。”
  唐政:“我爹是殿前大学士,学识渊博,天天压着我读书,可烦了。”
  刘扬:“我爹是户部郎中,刚好我喜欢算数,可惜现在当官必须要科举,好讨厌读那些四书五经。”
  席东:“我爹是昌盛伯,我跟他们一样,都是被家里逼着来读书,太难了。”
  陆川:“……”
  第一次见面,需要聊得这么深吗?!!
  既然对方都自报家门了,陆川也不好藏着掩着,何况当永宁侯的儿婿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大家迟早会知道的。
  陆川笑道:“我没什么身份,唯一值得一说的就是永宁侯是我岳父。”
  苏幕几人一脸震惊!
  苏幕指着陆川脱口而出:“你、你就是永宁侯府的儿婿?!!娶了他家那彪悍哥儿的穷秀才?!!”
  陆川边点头边皱眉道:“我夫郎很好,并不彪悍。”
  看到陆川点头确定,几人被震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反应过来陆川说了什么。
  苏幕轻咳一声:“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
  作为一个大男人,随便说嘴一个哥儿,还是同窗的夫郎,他实在羞愧。
  陆川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他看得出来苏幕不是有意的。
  席东比较爱八卦:“陆兄,原来你就是谢家哥儿的夫君啊,在京城的权贵圈子里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大家都说不知道永宁侯从哪寻摸来的穷秀才。”
  陆川看着席东,没在他眼里看到嘲讽,只有满满的八卦欲望,他就知道这人单纯是没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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