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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然而他们并没有接到撤回的指令,依旧像毒蛇一样蛰伏在这片湿地森林,等待时机,准备将乌尔郡的防线撕出一道口子。
  这次进攻极为重要,关系到战争今后的走向。
  吃完早餐,岑谐旁边的一个大胡子alpha队友突然站起来,像刻板行为一样在原地踏步。
  岑谐看了他一眼,尽量不惊扰他,这已经是他这个礼拜第二次的无声崩溃。
  这种安静的崩溃像瘟疫一样在前线蔓延,领导的压力也很大,时刻关注着战士的精神状况。否则没等打起来就全军溃散,自相践踏,战斗力归零,敌军屠之如鸡鸭。
  过了一会儿,大胡子好了,在岑谐旁边坐下,面无表情地沉默了许久,冷不丁问:“你在干什么?”
  岑谐头也不抬:“写信。”
  大胡子:“给家里写?”
  岑谐:“不是。”
  大胡子看了眼他的信封,战地邮戳。
  驻扎地随时变化,有时候一封信要辗转数月才能到对方手里,还有更多在战火中遗失。
  大胡子笑了声:“那一定是给你的alpha写。”
  岑谐没说话。
  大胡子又问:“他在哪个战区?”
  岑谐:“指挥部。”
  大胡子哈了一声:“真是倒反天罡,你一个omaga上前线,他一个alpha倒躲在指挥部。”
  岑谐皱眉:“什么躲,注意你的用词。四年来指挥部的灯24小时长明,从来没有暗下去过,他们的压力未必比我们小。”
  “他们压力大不大我不知道。”大胡子从自己的小腿上捏起一条蚂蝗,说:“但指挥部肯定没有这玩意儿。”
  他把蚂蝗摔在地上,狠狠地一脚踩下去,噗呲——喝饱了血的蚂蝗血液四溅,被踩成了烂泥。大胡子娇弱地往身后的木头上一倚,夹着嗓子:“人家失血过多,申请下线。”
  岑谐没理会他的耍宝,把信折好放进口袋里,问:“邮差来了吗?”
  大胡子嗯了一声,指了指旁边:“没瞧见那边连报纸都看上了嘛。”
  岑谐起身,去找战地邮差。
  把信交出去后,岑谐又在营地转了一圈,然后才慢慢往回走,快回到原地时。
  砰!!!
  眼前空气猛地一震,空气中的波动冲击而来,岑谐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掀了出去。
  岑谐站起来,前方自己之前待着的地方已经被炸成大坑。大胡子的头皮飞到岑谐眼前,落在他脚边的地上。
  比他踩死的那只蚂蝗还要碎。
  “是空袭!快隐蔽。”
  不容他多想,旁边人顺手拽着岑谐的胳膊就往掩体后方跑。
  乌尔郡西南战线的战役正式打响。
  当那封信穿越了几个战区的炮火到达指挥部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的事了。
  凌晨两点,指挥部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应逐已经三十多个小时没有睡觉了,战争终于到了白热化程度,接下来的部署至关重要。指挥部连续开了好几天的会,每个人都面容冷峻,行色匆匆。
  这几天指挥部大楼的咖啡消耗量达到了历史新高,应逐脑子里时刻绷着一根弦,嘴里和胃里的溃疡此消彼长。
  趁着会议中场休息,应逐拿着杯子去茶水间倒咖啡。
  回来经过战略大厅时,他停下脚步,站在大厅中间的讯息大屏前,注视着上面的滚动讯息。
  那是每天实时更新的各个战区的战亡名单,应逐数不清自己在这张大屏上看到过多少个熟悉的名字,上个礼拜他在上面看到了蒋肃。
  而他最最害怕的,是在上面看到岑谐的名字。
  他从前线转到指挥部已经两年,在这里看到的死亡和前线不一样。不是残肢和伤口,而是一串串冰冷的数字,庞大的数字也能将人的精神压垮。
  这两年里,他并没有感觉更轻松。
  应逐在大屏前站立了二十分钟,直到双肩麻木,手里的咖啡也冷却,他终于阅读完所有死亡,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会议室。
  资料派发员从会议室门口经过,看到应逐后停下脚步:“长官,有你一封信。”
  应逐接过来,看上面的字迹认出是岑谐的来信。没有认识的人死去,又收到岑谐的来信,今天简直是值得欢呼的一天。
  一千多公里外的西南战线血流成河,这场战役已经持续一个多月,双方都伤亡惨重。
  这片原野满目疮痍,头顶是无形的怒吼、嘶叫。风吹过来时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死人的腐烂味。
  岑谐退回掩体后方,他被一片流弹打中伤到了手臂的动脉,血液喷涌而出。情急之下,他只好死死咬住动脉,勉强将血止住。
  身边的队友也中弹,脸色死白地倒在地上翻滚、呻。吟。
  岑谐想请队友帮自己止血,可是他咬着动脉就无法开口,松开口就会不停喷血。
  这种两难的状况并没有持续很久,身边的战友已经先一步昏死过去。
  岑谐只能自救,他咬着手臂,单手艰难地解下军靴上的鞋带,然后在左手臂的根部用力缠绕几圈,又打了个死结。
  血被止住,岑谐也到了极限,终于在无星无月的荒原中昏迷了过去。
  应逐正要拆信,那边秘书来通知他中场休息时间结束,要继续开会了。他把信放进胸前的口袋,深吸一口气,重新走进会议室,去打属于他的“仗”。
  又几个小时过去,东方大白,太阳从地平线跳出,会议终于结束。
  应逐拆开岑谐的来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帘。
  “你不让我叫你宝贝,好吧,宝宝。
  我们又换营地了,你那封信我隔了两个月才收到。
  我现在所在的这片森林里好多木耳,有时候供给进不来,我们就吃这个,味道还不赖。
  你见过长在树上的木耳吗?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它们鬼鬼祟祟的。
  森林里到处都是横倒在地上的树干,树干变成腐朽的木头,木头上又长出耳朵。
  不是我打仗久了草木皆兵,它们实在很像间谍,我怀疑那是森林想偷听我心里的秘密。
  其实告诉它也没什么,我的秘密就是你,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我经常回想我们在方舟的时光,和你说过的话,吃过的东西。
  芒果核现在还好吗?我们都走了谁喂它呢?
  想到方舟,我就忍不住又开始思考另一个问题。那时候你曾经说,小王子爱玫瑰花,是因为他在玫瑰花上倾注的时间。
  可我又在想,如果那粒被风吹来的种子不是玫瑰,而是月季、蔷薇,或者随便别的什么花。那小王子就会爱别的花,我们可以说,这件事本身就有着不确定性。
  所以,小爱人,你到底为什么爱我?
  ——你的omega
  ps:我这样反复找你确认爱的样子,会不会很烦人?”
  岑谐的字像小学生,这样幼稚的字体写出的问题,就更显得困惑极深。
  晨光灿烂,应逐看着信上的内容忍不住想要发笑。
  应逐读信的时候,岑谐在一千公里外的野战医院醒来。
  此时是早上七点多,四周都是伤员,军医和护士脚步匆匆,空气里满是腐肉和药水的味道,耳边充斥痛苦的叫声。
  隔壁床的伤员眼睛溃烂,像一枚缝在脸上的生锈的黄铜纽扣。
  这时,担架又抬来一名伤员,他全身的皮肤呈现着诡异的青紫色,岑谐看一眼就知道他是中了毒气。
  中毒的伤兵呼吸困难,每次呼吸都会引起剧烈的咳嗽,随着咳嗽还会不停吐出血块。岑谐听到医生和护士的低语,才知道他咳出的是肺的碎块。
  不到半个小时,中毒的士兵就咽气了,岑谐看着他一点点死去,心里只有无边的悲凉和麻木。
  医生终于抽出时间走到岑谐的床前,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问:“你感觉还好吗?”
  岑谐嗯了一声。
  军医点头,夸奖这个最“懂事”的病人:“很棒,你是我见过截肢后最冷静的。”
  岑谐微微偏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左肩。
  片刻后,岑谐转头看向窗外。
  一道道刷亮的泼辣阳光从东方卷来,万事万物被拉出细长的线影,战地医院的淡蓝窗帘在风中飘摇。
  应逐差不多该收到他的信了吧?
  应逐在闪耀刺白的晨光中读完了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读了一遍。光斑在他身上漫漶成羽衣,他拿起钢笔回信。
  应逐想,这也许会是他这辈子说过的最肉麻的话。
  在战情紧张的当下,人不吝啬于表达,死亡如影随形,有些话必须说出来,留在这个世界上。
  岑谐一个月后收到回信,这边战事已停,他们损失惨重,但也换得了来之不易的胜利,活捉的俘虏中甚至还有一名对方的高级军官。
  这场战事给岑谐的肩上又换来一颗小星星,被截肢的手臂也长回来了。
  阳光被森林扭转成细碎的流萤,又像深海中闪烁的游鱼,扑簌跃下又轻盈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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