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还有恨意的滋养。
祝无邀克制着自己的杀意，背后的这个人，给她带来的危机感无法忽视，像是用来制衡她的一枚棋子、更是命定的宿敌。
在用「讨伐偷狗贼檄文」钓出叶小舟时，祝无邀便知道——
卦修会对关系到自身安危的事情警觉。
于是，自始至终的不喜、警惕，便有了解释。
“祝姐姐……我的腿很疼……”
沈寻在她背后，这样说道，似乎在为泪水做出解释。
他知道祝无邀不会信。
两个心怀鬼胎的仇敌开始交锋。
祝无邀在心底嗤笑一声，仿佛看见了未来会撕咬向自己喉咙的狼，在未长出獠牙前、正在装成一条野狗来卖可怜。
她想起了前一世看得段子。
拿一把刀和一颗糖，放在幼小的仇人面前，让他选择。
无论怎么选，都是「此子断不可留」。
她当然知道沈寻在怕。
说实话，祝无邀也担心自己克制不住杀意，拔出无锋剑，砍了这个给她带来强烈危机感的心头大患。
“我说过，骗不过去的时候，诚实才是代价最小的方式。”
祝无邀说这话的目的，是因为既不能砍人、又不痛快他的存在，故而带了几分恶劣地告诉他——
我知道，咱们两个之间有仇，你不用装。
要不然呢？
段子是段子，身后这个小崽子，现在刚十一二岁。
她祝无邀有一把宽容之剑。
在闯山门时也说过了——那就让因果来杀她。
她倒要看看，这盘棋会如何落子。
沈寻沉默了下来。
他似乎想说，诚实的孩子同样不讨喜。
祝无邀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但不妨碍她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沈寻心中的恨意。
不管其中到底有什么纠葛，老乞丐终究是因为她而死。
她也确实凭借那块本属于沈寻的木牌，与摘星楼结缘。
祝无邀可不信短短几日的相处，能抵得过相依为命十几年的养护之恩。
老乞丐死了。
有谁会为他报仇？
小乞丐会。
祝无邀心中略有些烦躁，天命、天命，因果无法轻易理清，这一团乱麻、恩怨交织，当真令人窝火。
她把沈寻扶上黑马，在前方牵着缰绳，慢慢往城管府走去。
小孩儿受伤的腿够不到马镫，松垮的荡在那里。
每向前一步，都会带来疼痛，他面色发白，咬着牙，没喊一声疼。
两个人默契地不再谈论这件事。
祝无邀怕忍不住宰了他。
沈寻怕祝无邀宰了他。
马儿前行，留下了一串蹄印，恩怨缄口不提，在沈寻成长起来之前，一切的一切，封存于马蹄扬起的尘沙中，今时今日，只有受伤的小孩儿、与缄默的侠客。
于是，风波平息。
只为它日、江湖恩怨再起。
第91章 戏中人
回到摘星楼后，祝无邀便将黑马关在了马厩里，这回拴得很紧，绝对不会再发生坐骑偷吃院子里灵草的倒霉事儿。
此次出行颇有收益，境界提升至炼气八层。
但回头看去，却颇有几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意味在。
帮鸡冠山和萝卜改命？
这个理由看似合理，但细究下来，总觉得有几分荒谬。
如果这种方式能够复刻，窥天术又怎会无人修炼入门，改不了人身上的天命，还不能爱护环境、保护动物吗？
那这窥天术不该放在她手里，而是该让环保、动保人士去修行。
三天筑基，五天金丹，一笔用于慈善的银两拨下去，在家里等着修为提高，用不了多久，坐地飞升。
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亲力亲为种树护林、救助小动物，千万种法子，总有一种方式能歪打正着。
所以，在表象之下，该有更深层次的逻辑。
“掌门，我有些疑惑。”
“哦？说来听听。”
“我升级了。”
方掌门放下手里的浇花水壶，回头瞧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她这句废话般的开场白，等着祝无邀继续说下去。
祝无邀看着窗户边的花草，有些惊疑不定，莫非……自己猜错了？
这卦修之道，真得要爱护环境？
“掌门，您为何要在寻道堂里养这么多花草？”
“因为我喜欢啊。”
……
这说话方式，听着还挺耳熟的……
她刚来北玄城时，去过一家医馆，那里的老婆婆就爱这么噎人，堵得人说不下去话。
对，还劝过自己放弃修行！
哪天得闲了，得去不动声色地炫耀一番，自己现在炼气八层了。
修真界里，像她升级这么迅速的，还有几人！
方掌门看着祝无邀似乎有些得意的样子，心里一乐，什么话也没说，她转过身去，负手而立，颇显高人风范。
好在祝无邀还没忘记正事儿。
她站在负手而立的方掌门身后，将此次寻找地寒黑铁过程中，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最后试探着问道：
“掌门，您觉得，我要不要去多种点儿树，增加一下摘星楼的绿化比例？
“咱们现在的这个山，好像也挺有灵气？”
方掌门咳嗽了一声，问道：
“咱们摘星楼，是做什么的？”
“虽然我是卦修，但也可以兼职搞绿化。”
……
“你有没有想过，这山上都是卦修，如果每个人都有绿化之心，想给山改命，它会有多凌乱。”
祝无邀眼睛一亮，听话不听音儿地问道：“所以当真能改？”
没想到不仅自己猜着能给山改命，摘星楼里人才辈出，果然有志同道合者。
吾道不孤啊！
眼瞧着话题越来越偏，方掌门有些一言难尽，她回头看了祝无邀一眼，拉回正题道：
“山养物华，而物为人用。”
原来如此……兜兜转转到最后，改得还是人的命，故而窥天术能够运转，在天地间撕开一道缺口。
祝无邀有些恍然，更多的却是疑惑。
“可是，天命不可轻动，为什么这次……”
“咳！”
方掌门打断了她，说道：
“天所授，不取反得其咎，那河底的灵矿和树下的灵花，既然被你看到了，就是你的机缘。
“什么动不动的，你只是见猎心喜，顺天行事罢了。”
祝无邀好像领悟了什么——
即使要当逆天而行的卦修，也不能宣之于口，反倒要一口一个「顺天而行」。
别说，还挺有「正道风范」，前世小说里的反派都这样的，假天意行似欲。
但为什么要说得这么隐晦？
这是卦修的一贯作风，还是有什么自己不知晓的门道？
还没等她修饰好措辞、委婉询问，就听见方掌门感慨道：
“南离城之事，大张旗鼓做了那么多，最后一场空啊，可见天命不可违。
“而鸡冠山之行，你虽心怀善念，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你也不好随便插手，只能拿点儿灵矿灵花了。”
祝无邀心念微动，听明白了未尽之意。
所以，若要逆天改命，最好有心却无意，藏好真正的目标，多绕几个弯子，做得事情越小越好？
也就是说——趁天道不备。
蝴蝶扇动翅膀，这是蝴蝶自性，并非为了达成什么目的故意为之，却能通过种种巧合，引起远方的飓风。
换而言之，天道果然有自我纠正力，会试图将一切拉回正轨。
“就像你在镜中界里做得事情，现世中大概是做不成的，因为你买下蹴鞠，并非是因为喜欢。”
而是摆明了要给人改命。
那就是「有意为之」了，自己成了故意扇动翅膀的蝴蝶，想造就一场本来没有的飓风。
凡有所动，必被天道察觉，从而所行之事、处处受阻。
她想到南离城里、在洪水中大兴杀戮的修士，他们让这场浩劫中本该死去的凡人、应劫身死，便是顺天而行。
若想讨回公道，岂不是逆天而行，自己去杀他们，会不会「有悖天意」，处处受阻？
祝无邀犹豫片刻，问道：
“若我要杀顺天而行之人，会不会有一道雷来劈我。”
方掌门想到了这副场景，仿佛看到一个炭烤小人、边砍人边被雷劈，呵呵一笑，说道：
“天命不可杀，因果可杀，可愿当那戏中人？”
换而言之，因果报应、冤冤相报，本就是天道的一场好戏，去做那寻仇的戏中人，未必不是顺天意行事。
祝无邀若有所思，说道：
“掌门，我悟了。”
这句话落下，悟道堂的门突然打开，摆出了送客的态度，像是在说「悟了就快滚吧」。
祝无邀连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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